远处,狼群并未散去。
它们像一群幽灵,在林木的阴影中逡巡,绿油油的眼睛在渐暗的天色里,像是无数盏鬼火。它们在舔舐伤口,也在观望。
为首的是一头体型格外健壮的头狼,它的一只耳朵在刚才的搏杀中被撕掉了一半,此刻正滴着血。但它毫不在意,只是用那双阴冷的眼睛死死盯着洞口的那头史前巨兽。
恐惧和贪婪在它的眼神里交织。
这头“大猫”太强了,强得超出了它们的认知。但它也受伤了,而且它在守护着什么。
洞穴里传出的气味,有它们熟悉的兽人,还有一股让它们垂涎的、虚弱的生命气息。
头狼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咕噜”声,那不是咆哮,而是一种复杂的、用于交流的频率。
周围的狼群立刻骚动起来,它们交头接耳,用同样低沉的嘶吼和身体语言迅速地交换着信息。有的狼焦躁地刨着地,有的则回头看了一眼越发昏暗的天空。
它们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它们在等。
等天黑。
黑夜是狼的猎场。在黑暗的掩护下,它们的数量优势将被无限放大。它们可以用车轮战,用无休止的骚扰,耗尽这头巨兽的最后一丝力气。
这是一个古老而有效的战术,它们凭此猎杀过比自身强大数倍的猎物。
剑齿虎动了。
它只是缓缓地抬起了那颗硕大无朋的头颅,金色的眼瞳穿透暮色,精准地锁定了那只独耳的头狼。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杀意,甚至没有戒备。
只有一种近乎于神只俯瞰蝼蚁般的漠然和讥诮。
它看懂了。
它看懂了这群小东西脑子里那点可怜的、自以为是的盘算。
“吼——”
一声低沉到几乎不像是咆哮的、仿佛来自地壳深处的闷响,从剑齿虎的胸腔中滚了出来。
这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直接碾过所有狼的耳膜,钻进它们的脑子里。声音里蕴含的信息简单而粗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蔑视。
——就凭你们?
那只独耳的头狼身体猛地一僵,全身的毛瞬间炸了起来。
它听懂了。
不是通过语言,而是通过一种更原始、更高级的、源自血脉深处的威压。那是一种来自食物链顶端,碾压一切的警告。
对方在嘲笑它们的痴心妄想。
狼群的骚动瞬间平息,所有的狼都僵在原地,那些绿油油的鬼火里,贪婪褪去,只剩下最纯粹的惊骇。
它们面对的,不是一头受伤的野兽。
而是一个拥有智慧的王。
洞穴深处,火光摇曳。
乐清的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手里的动作却稳得像一块磐石。
骨针穿过皮肉,发出沉闷的、令人牙酸的轻响。她正用一根处理过的兽筋,缝合银虎胸前那道最骇人的伤口。
这活儿她熟,上辈子在急诊科,比这血肉模糊的场面见得多了。
可那时候,她有无影灯,有手术刀,有麻醉剂和止血钳。
现在她只有一堆石刀,一根骨针,和几把捣烂了不知道有没有副作用的麻醉草药。
最要命的是,她的病人不是普通人。
就在她准备打最后一个结的时候,“手术台”上本该昏迷不醒的男人,眼皮忽然动了一下。
乐清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果然,下一秒,银虎那双金色的眸子倏地睁开,眼神还有些迷蒙,但很快就聚焦在了自己敞开的胸膛和乐清那根沾着他血肉的骨针上。
换个普通人,这会儿怕是已经尖叫着蹦起来了。
银虎只是皱了皱眉,肌肉瞬间绷紧,似乎本能地就要起身。
“别动!”乐清头都没抬,厉声喝道,手上的动作快如闪电,“想伤口彻底裂开,肠子流一地,你就动!”
这语气,和她上辈子训斥那些不听话的病人时一模一样,充满了不容置疑的专业威严。
银虎那紧绷的身体奇迹般地放松了下来。
他深深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她的侧脸在火光下显得格外专注,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滴在他滚烫的皮肤上,带来一丝微凉。
“你这是在做什么?”
他没再动,甚至连呼吸都放缓了,任由那根骨针在他的皮肉间穿梭。
乐清飞快地打好最后一个外科结,剪断兽筋,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她用兽皮擦了擦手,又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你先别问,有时间我会给你解释的,好了。”她声音有些沙哑,“麻醉草药的劲儿估计过去了,接下来会很疼,你自己忍着点。”
银虎撑着身子,缓缓坐了起来。他低头看了看胸前那道被缝合得有些丑,但异常严密的伤口,又抬眼看向累得脱力的乐清。
他没说话,只是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用粗糙的指腹,轻轻抹掉了乐清脸颊上残留的一滴汗珠。
“你,”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而有力,“很厉害。”
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和夸奖,让乐清愣了一下。
“阿爹!”
“阿爹你醒啦!”
两个小脑袋从旁边探了出来,是睡眼惺忪的儿子和女儿。他们刚才被母亲勒令待在角落里不准出声,早就憋坏了。此刻看到父亲醒来,立刻扑了过来。
女儿眼尖,一眼就看到了那道狰狞的伤口,小脸瞬间就白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阿爹,你流了好多血,疼不疼啊?”
儿子也攥紧了小拳头,紧张地盯着银虎,学着大人的模样,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很镇定,可颤抖的嘴唇还是出卖了他。
银虎的表情瞬间柔和下来,刚才那股子面对千军万马都不曾动摇的铁血煞气,顷刻间化为绕指柔。
他伸出长臂,将两个孩子揽进怀里,用下巴蹭了蹭他们柔软的头发。
“不疼。”他用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撒了个弥天大谎,“一点儿都不疼,你阿爹是虎族最强的战士,这点小伤,就像被蚊子叮了一下。”
他甚至还笑了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只是那笑容因为牵动了伤口,显得有那么一丝丝的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