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天穹系统隔绝的星域广袤无垠。
前线部队持续推进了一小时二十分钟,周围却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鸦凛耐心不足的缺点开始暴露,他烦躁地看了一眼时间,接入陆惟生的通讯,怎么听都有种没把对方放在眼里的冷淡:
“一个多小时没有任何敌袭,这反叛军是都死绝了不成?”
连声像样的称呼都没有。
陆惟生同样漠然回应。
“正常。”
鸦凛显然噎了一下,有些恼怒地闭了嘴,目光落在一片祥和的光屏之上,推动操纵杆,“风暴号”再度攀升,试图趁着万里晴空用高度换取更广阔的视野。
陆惟生看着鸦凛的操作,眉头皱了皱,出言提醒:
“高度过高,舰载炮扫射范围不足,请下降。”
鸦凛骨子里的桀骜不比苍芙少,面对陆惟生的提醒,依然没有放在心上。
“风暴号正在查探环境,查探完成后自然会下降。”
陆惟生掐了通讯,强压心头怒火踩下刹车,通过降速的方式将Gasoline全体成员控制在舰载炮的火力压制范围内。
“呵,胆小鬼。”
鸦凛轻嗤一声,紧接着副驾驶舱的于歇就发来汇报,“深度扫描无异常。”
“确定无异常?”
“是的,执行官大人。”
“该死的,这群家伙都躲到哪里去了?”
“……”
苍芙在后方第一时间发现了鸦凛的异常,转动旋钮接入陆惟生的耳返,一阵轻微的电流声后,通讯器里传来陆惟生的嗓音。
“怎么了?”
“不是我怎么了,是鸦凛怎么了,好端端的为什么拉高?”
“呵,大概是一直没有碰到反叛军,不耐烦了。”
“哼,这破脾气还真是一点没改。”
“……你很了解他?”
“……只是在最初的集训上有过交集,那时候他就是这副臭脾气。”
“记得还挺清楚。”
“陆队还是把注意力放在敌袭……滋……”
“各部队注意,前方大批金属体出现,尤其是陆战部队,注意地面。”
通讯频道瞬间切换,陆惟生灌注了寒意的嗓音在众人耳中响起。
纵然大家分坐在不同的装备,但眼前不约而同浮现起男子森冷的绿瞳在过去数年里,他率领一支简陋的队伍,在这片土地上完成了上百次搏杀,并顺利存活了下来。
听着陆惟生的话,鸦凛压着皮手套屈起手指,指关节抵住下巴,用心理和生理双重姿态俯视男子,淡淡驳斥他的判断:
“风暴号装载的深度扫描仪并未发现异常。”
鸦凛以为陆惟生会稍作解释。
没想到男子直接释放出极强的攻击性,“你会用肉眼看到的。”
一丝一毫的客气都没有。
鸦凛一怔,以为碰上了执行官学院令人闻风丧胆的冷脸教官,心神一颤,视线穿过光屏聚焦到前挡玻璃外的景色时,才发现前锋部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抵达了荒漠边缘。
大地出现星星点点的绿意。
仿佛得以窥见地底深处逐渐丰沛的水源。
鸦凛为了扳回一局,冷哼一声,“哼,别的没看到,风景倒是不错。”
陆惟生讥笑着勾唇,漆黑的枪管从敞开的车窗伸出去,灵活的稳定器盘住他的小臂,另一只手推紧将弹匣用力推出去,踩着鸦凛说出的最后一个字扣动扳机——
沉甸甸的大口径黄铜金属弹“咻”得穿透灼热的空气,闪烁着昂贵之物自带的金色锋芒,一枪击中遍地绿芽中的一朵。
用于伪装的防护层被粉碎,一阵蜂巢状频闪后,露出地下长着尖锐利齿的爬虫类金属体。
不伦不类的蝎尾高高翘起,俨然一座贴地快速移动的高射炮架。
随着一座高射炮架暴露,所有金属体放弃伪装,露出狰狞的本体。
遍地绿意褪去,有的只是被钻出无数孔洞的砂岩。
“怎么会——”
鸦凛的嘲讽僵在嘴角。
毕竟是队友,陆惟生再度出声提醒,“这些东西的高射炮威力不亚于战舰微型光炮,鸦凛指挥官,注意不要轻敌。”
“放心,不会。”
鸦凛调整好坐姿,手掌包裹住浮现在光屏正下方的指令球,精神力灌注进去。
副官于歇接收到纯精神指令,将蓄势待发的能量弹一枚又一枚推入指定位置。
大量伴生护卫舰从深蓝作战舰队腹舱释出。
小型战舰碎金色的舰体像极了碎裂的陨石,像工蜂保护蜂后一般围绕在作战舰周围,只露出蓄能完毕的炮管。
苍芙驾驶黑三角歼灭舰在划定的中锋区域缓慢推进。
很快,驾驶舱里响起于歇的汇报。
“前线已经交火,重复,前线已经交火。”
“光途歼灭收到。”
苍芙嗓音冷静,目光却一直落在传送交火点战况的影像捕捉器上。
深蓝舰队作战舰体型是接近圆钝的梯形,因为半气体燃料载重的问题,和“灵巧”二字不沾边,最大的优点是搭载的广域型长管炮。
理论上来说,一发束口炮夷平过半的金属体不成问题。
难就难在,反叛军研发出来的活体高射炮威力不小,在数量呈现碾压级别的情况下,鸦凛竟然被死死拖住。
有种顾得了防御就顾不了瞄准的仓促感。
一片弥漫的硝烟里,习惯了近战的陆惟生杀出重围,半道上和开车的深田交换位置,金属体收起撑开炮口的四瓣支架,合成一柄锋利的尖刺,从一侧敞开的窗户狠狠戳进车厢,又从另一侧贯穿出来。
尖刺牵出一抹血线。
深田大臂上的肌肉被划开。
他面无表情地钳制住这条由坚硬金属覆盖的灵活尾巴,看着陆惟生单手扼住金属体用于控制躯干的腔体,将车速卡在一个定量的同时,将炭黑色枪管顶进它的嘴里——
火光一闪。
金属体哀叫着倒地,被武装越野高达一百六十码的车速拖行了一段距离后解体。
深田扯过一卷绷带摁住喷血的伤口。
陆惟生沉着脸收枪,对后方道:“苏彦白,上来补位。”
“明白。”
深田动作迅速地将座椅放倒,与苏彦白错身避开,接过司隽递来的止血针,循着裂口的边缘狠狠扎进去。
汩汩而出的鲜血过于润滑,针头一偏,刮到伤口,深田瞬间起了一身冷汗。
“还行吗?”
司隽从搏杀的间歇转头关照了一句。
深田和陆惟生异口同声,“管好你自己。”
“……”
*
位于反叛军占领星域中西部地区的衔尾蛇圣城。
反叛军总指挥部。
谢霖承指挥官站在巨型球体光幕前,抱着胳膊观摩了四十分钟的前线战况,端起一张狐疑的脸,转头问站在身后一动不动的副官:
“你确定这支队伍是星联麾下的最强战力之一——深蓝舰队?”
“确定,谢指挥官。”
“哼,看来星联这些年日子也是太好过了,本指挥官还是头一次见到空战部队拖陆战部队的后腿……李蕴。”
“是,谢指挥官请讲。”
“清空战区附近三个军工厂,将这场战役拉到至少两个小时。”
“明白。”
李蕴飞快发送指令,一边听着谢霖承继续道:
“要塞实验室正在想办法将‘地窖’里的大家伙运往前线,对方关闭天穹系统,也算是送了我们一份大礼,没有回礼怎么行呢?”
“谢指挥官,军工厂仓库大门已经开启,金属体参数设置……”
“全都拉到‘自毁式’高危。”
“好。”
随着指令下达,数不清的异形金属体自三个方向倾泻而出,参数设置成“自毁”级别的凶物舍弃了闪避功能,只追求速度,一旦追上便疯狂扑杀,呈半包围式朝着Gasoline碾去。
在荒原上形成一波又一波灰金色海浪。
同时,为了牵制住作战舰搭载的广域光炮,装载有高射炮的金属体不惜一切代价清空诱导弹和干扰弹,打乱空战部队进攻和防御的节奏。
勉强靠陆惟生主导的空陆合作彻底破裂。
空域里,作战舰弹道被无数干扰弹碎裂后产生的磁力碎屑、以及被诱导弹诱导着闯入轨道的伴生护卫舰堵塞——
鸦凛咆哮着命令这些驾驶员清理出通路。
但在交错的火光和烟尘之下,和平年代出生、没有经历过大型星际战役的驾驶员们纷纷乱了阵脚。
舱内警报声乱响。
伴生护卫舰无可救药地被「地对空仿幽灵弹」击中,如同一只翩然而落的机械蝴蝶,盘旋着坠地,闷声冲进沙地,爆\/炸时溅起一片明亮的火焰。
陆惟生猛打方向盘,车身擦着包裹了火舌的气浪过去。
齿轮碎屑擦过他的脸颊,一缕鲜血漫出伤口,混合了汗水滴落下巴。
男子来不及擦拭,余光匆匆扫过光屏,对Gasoline队员进行定位,同时哑着嗓子提醒所有人注意闪避坠落的战舰。
如蚁浪般的金属体蜂拥过来,亮出锋利的口器,横着割向车体。
陆惟生用车尾接下这一击。
“司隽,趴下!”
在一次又一次的魔鬼训练里,司隽已然对男子的嗓音形成条件反射,立刻循声扑倒。
如长柄剑般的尾针从坚硬的车厢后方直插进来,差半公分就要钉到陆惟生挨着的车辆座椅。
男子俯身躲过车窗外又一波掀起的灼烫热流,脱手方向盘,旋转胳膊,以一个完美的切角安置好盘在胳膊上的突击枪稳定器,反手抽出弹簧匕首,全凭骇人的腕力,将这根内部收束了反射神经的尾针齐齐削断——
这玩意儿吱吱叫着缩回去。
断口掉在车厢里,反复弹跳。
几秒钟后,便像一根失去了弹性的面条,没了动静。
司隽喘着粗气坐起来,抹了把脸。
他摸到了血,但压根没时间搞清楚究竟是哪里受伤。
“*的,没见过反叛军疯成这样,他们这是准备all in死战??”
“我感觉不是。”
深田满脸是灰,他草草用牙齿加固了一下绷带,就继续架着机枪扫射。
“什么意思?深田你什么意思?”
司隽看着载满队员的一辆武装越野被四五头金属体覆盖后吞噬,惨叫声淹没在吱吱呀呀的拆解声里,眼眶仿佛被人扬了一把沙子,又痛又辣。
他现在谁的话都不想听,只想发疯。
直到陆惟生开口。
“深田的意思是,反叛军一直以来隐藏了实力,而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
“……”
“……”
车厢陷入一片短暂的寂静。
紧接着,陆惟生说了几个字,将这片寂静镀上一层悲壮的血色。
“准备好牺牲。”
“……”
“明白,陆队……”
“……好。”
司隽刚摆出一副坚毅的表情,就听见不知何时被接入的通讯那端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冷冷的,带着点忍无可忍的嫌弃——
“牺牲个屁。”
单独骂完这句,苍芙转手将通讯接入全频道,发布公告。
“从现在开始,前线指挥由本执行官全面接管,光途歼灭将于三分钟内抵达战区,另外,莫伊金总指挥长,限你十分钟内提速支援,否则,本执行官不介意让你尝尝歼灭舰蚀光炮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