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病气的双眼古井无波,却让人望之似入毒瘴密林,将被在无声息间夺去性命。
“我……”他自是立刻便猜得到此人是谁,迟疑了片刻强硬地回道,“沈柯。”
宋清略一思忖,问道:“户部侍郎沈烨之子?”
沈柯点头:“是。”
“哦,”宋清应了一声,扭头看向身边上京卫道,“拉下去,取消参试资格。”
上京卫立刻上前架住沈柯往外走,沈柯挣扎间,见宋清抬手在人群中指了个几个人。
“这个,那个,还有这个,都带走,”枯瘦的手指落下,她驾马转身,叮嘱道,“记得核一下身份名字。”
“呃,不……”
“等一下,不要,我不走!”
身旁乱成一团,宋清抬眼看向正看着这边的那名女子,扬了扬下巴问道:“还有吗?”
那女子没想到会被问这话,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宋清在问什么,她在人群里看了一圈,犹豫片刻摇头道:“没有了。”
更远处林曦立在门口,怔愣地看着处于混乱中心最高处的那人,只觉心口一阵阵发烫。
虽然隔得很远,但她看得出来,宋清病了。
明明病了,却还是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又或许是因为一路奔波才病了。
但他病了。
她握紧了手中木箱,却看到远处那人脸上露出些宽慰柔和的笑意,冲着她轻轻颔首。
林曦深吸了口气,亦展颜一笑,点了点头。
被拉走的几人还在哭嚎,其他人皆噤若寒蝉,生怕轮到了自己。
“你不能这么做!我们又没做什么,你凭什么这么做!”沈柯踉跄着后退,不受控制地大声喊道。
“宋大人未免太过专断……”
“宋大人虽是执事官,但怎能如此蛮不讲理!”
“还请宋大人就澄阳郡主参考一事给我们一个说法!”
或是因为“人多势众”,或是宋清此名大多只存在口耳相传之中,或许是看她瘦弱年轻,又或许她离京太久……
种种原因之下,有人忘了她的身份地位,竟是开始聚集起来抗议了。
宋清一勒缰绳转过身来,上京卫停了脚步。
她驾马上前两步,居高临下地扫了一圈,面容冰冷话语狷狂:“凭什么?就凭你们今日站在这里参加闱考的机会都是本官争来的!”
原本还面有不服不满的人闻言立刻收起了情绪,他们纵有千万条道理能斥责宋清所作所为,可偏偏这一条,他们无可辩驳。
去年春闱的落榜考生还可说一说,可京城的官员子弟有些可是连秋闱都没考过。
仅因着生在官家,因着“皇恩浩荡”,因着此人一个建议,他们只到国子监参加了一场选试就来了这里。
他们便是此处最没有资格质疑宋清的人。
宋清看向被拉走的那几人,声音沙哑冷厉地道:“你们承朝廷恩典走到今日,不将心思放在闱考上,倒是记挂着欺辱她人,嘴里说着礼义廉耻,字字句句污言秽语——”
“朝廷是要广纳人才,但纳的也不是你们这般心思龌龊、仗势欺人之辈!”
她说罢又抬头扫了一圈,平静道:“还有谁要为他们叫屈的,现在就可以一起离开。”
人群安静无声,宋清驾马到贡院门口,转身面对众人,略蓄了几分力才再次开口。
“至于别的说法,本官给不出,也不想给,大晟律法、贡院规训、经史子集,本官没见过何处写着‘女子不得参加闱考入朝为官’这几个字!”
她顿了顿,放缓了声音道:“诸位,此次恩科,乃是陛下皇恩浩荡,朝廷广纳栋梁之举,苦读数十年,你们比谁都清楚这次机会何其珍贵,我只奉劝诸位一句,既读圣贤书,莫行小人事。”
“继续进场吧。”宋清说罢一拽缰绳,也不下马,绕到贡院侧面去了。
之前成为众矢之的的女子勾头往宋清的方向看了看,大步来到了林曦身边笑道:“那就是你夫君啊,虽然病弱,倒也有几分胆气。”
林曦同她往贡院里走,闻言失笑道:“你才是最有胆气的那个。”
林曦很清楚,宋清今日的胆气源于他的权势,而自己身边这个,才真是艺高人胆大。
“嘿嘿。”那女子挑眉一笑,甚是自得。
京城贡院比江南贡院还要大得多,两侧和后方都备有供人休息的院子。
萧胜让人继续,忽听到身边传来极轻的一句:“他病了,还请中郎将多加关照。”
萧胜回头,看到林曦进了贡院门,面带担忧地朝他行了礼。
萧胜连忙起身点头,林曦压下心中紧张,转身随贡院内的人去往自己考试的号房。
另一边,宋清驾马去往偏院,几乎马上就要摔下来。
倒不是她故意不下马想端那架子,实在是这一路颠簸,她连站着的力气也没有了。
哪怕是纪辰贴心地在路上几处驿站安排的是马车,她也还是觉得身上已经被摇得“骨肉分离”。
手臂上的伤反反复复裂开愈合,至今也没恢复,没感染发烧已经是万幸。
两条腿更是压根没有知觉,若是下了马怕是立刻就会在众人面前瘫痪在地,那她的名声才是真的完了。
宋清进了偏院,吩咐了不许人打扰后寻了个处草地。
她松开脚蹬和缰绳,身子一歪任由自己从马背上跌落,将自己摔到了地上。
已经不知道是摔得疼还是本来就在疼了,总之没一处不是疼的。
她整个人摊开躺在地上,目光昏沉沉地望着天空。
萧胜进了门,一时间没寻到人。
转了一圈只看到一匹马在吃草,他走得近了才看到刚刚在外面盛气凌人的侍中大人毫无仪态地躺在地上,几乎被草叶埋住。
宋清听到脚步声,斜眼认了一下人,又收回目光继续看天。
“什么样子?你是要在这儿入土吗?”萧胜上前拉着宋清的胳膊将她拽起来。
“啊疼疼疼!有伤呢!”宋清龇牙咧嘴地坐起来,用力拍开萧胜的手,疼的地方太多她连要捂哪都不知道,悲叹道,“中郎将,我今天是一定要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