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空警报的尖啸像一只冰冷的铁爪,狠狠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刘铁柱浑身一激灵,即将扑出的动作硬生生顿住。
暗渠上游逼近的手电光柱,也瞬间熄灭,脚步声戛然而止。
那两个追踪者,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警报打乱了阵脚。
“空袭!”
上游方向传来一声,压低但难掩惊愕的日语短促咒骂。
紧接着是更快的脚步声,但不是朝着刘铁柱这边,而是迅速向上游方向退去,似乎要撤离这个危险的地下空间。
警报声还在持续,尖锐得仿佛要将人的耳膜撕破。
通风口外,街道上瞬间乱成一锅粥。
尖叫声、哭喊声、杂乱的奔跑声、汽车喇叭的疯狂鸣笛声……
所有声音汇成一片末日般的噪音洪流,透过通风口的铁栅栏,汹涌地灌入这死寂的地下暗渠。
刘铁柱再不犹豫,趁着外面混乱的巨响掩盖一切声音,他卯足力气,用匕首撬住那根被砍得最深的铁条,身体猛地向后一沉。
嘎嘣!
生锈的铁条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应声而断!
断口处,露出一个勉强能钻过脑袋的豁口。
他像泥鳅一样钻了出去!
冰冷的夜风夹杂着硝烟和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
外面,是一条狭窄肮脏的后巷,两侧是高大被烟火熏得漆黑的砖墙。
头顶的天空被探照灯疯狂划破,警报声震耳欲聋。
巷口外面的大街上,人群像无头的苍蝇一样乱撞,哭爹喊娘。
刘铁柱落地一个翻滚,迅速躲到一堆散发着恶臭的垃圾桶后面。
他顾不得身上的污水和恶臭,锐利的目光迅速扫视环境。
这里离《盛京时报》报社的后巷不远!
他扯下破烂的外衣,里面还有件稍完整的灰色夹袄,反穿过来,遮住胸前最明显的泥污和血迹。
接着又把匕首藏进袖筒,低着头,混入从巷口涌过惊慌失措的人流中。
人群推搡着,裹挟着他向前移动。
警备队的哨子声,和粗暴的呵斥声在街角响起,试图维持秩序,但收效甚微。
远处隐约传来沉闷的爆炸声,地面微微震动了一下。不知道是炸弹,还是高射炮。
“让开!让开!”
一队荷枪实弹的日本宪兵,开着三轮摩托粗暴地冲开人群,朝着城西方向疾驰而去,扬起漫天尘土。
他们方向,是陆军医院。
刘铁柱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医院是目标,还是说山本就在医院,所以加强了防卫?
他不敢多想,低着头,逆着人流,艰难地朝报社方向挤去。
报社是一栋三层的老式砖楼,临街的玻璃窗碎了好几块,用木板胡乱钉着。
门口冷冷清清,与外面的混乱形成鲜明对比。
刘铁柱绕到后巷,后门虚掩着,里面黑漆漆的。
他推门闪身进去,一股油墨和灰尘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和街对面爆炸的火光闪动,他看清了里面的情况。
印刷机停着,地上散落着报纸和铅字,一片狼藉,显然报社已经停刊很久了。
“谁?”
一个沙哑警惕的声音,从楼梯拐角的阴影里传来。
刘铁柱循声望去,一个头发花白戴着破旧眼镜的干瘦老头拄着拐杖站在那里,手里还攥着一把大号扳手。
“金成贤?”刘铁柱低声问。
老头警惕地打量着他:“你谁?外面乱哄哄的,跑这来干嘛?”
“老周让我来的。”刘铁柱抹了把脸上的污迹,“还有陈大栓。”
听到这两个名字,金成贤握扳手的手猛地一紧,镜片后的眼睛射出锐利的光:“老周?大栓?他们……”
“都死了。”刘铁柱声音低沉,“死前,都想找你。”
金成贤身体晃了一下,靠着墙壁才站稳,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像被刀刻过:“怎么死的?”
“日本人害的。”刘铁柱言简意赅,“他们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东西。”
“东西呢?”
刘铁柱从怀里掏出那个油布包,拿出那本《青囊秘录》和浸水后字迹模糊的账簿。
“这是大栓留下的,还有……”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我有个兄弟,被日本人弄疯了,现在藏在城外地道里,得救他。”
金成贤接过油布包和那本破旧的《青囊秘录》,手在微微颤抖。
他翻开账簿,凑近昏暗的光线,艰难地辨认着模糊的字迹,脸色越来越凝重。
“药……矿石……活人实验……”
他喃喃念着几个词,猛地抬头,眼中怒火燃烧。
“畜生,这帮畜生,果然是真的,大栓跟我说过我不信,我他妈还以为他疯了。”
他猛地抓住刘铁柱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你兄弟在哪?带我去!”
“外面全是兵!”刘铁柱摇头,“得先想办法救他!还有,账簿里记的东西,必须捅出去。”
“捅出去?”金成贤惨笑一声,指着狼藉的报社,“你看看,报馆被砸了三次,总编被沉了浑河,谁还敢登?谁登谁死!”
他喘了几口粗气,眼神却异常坚定:“但东西…不能白死!人……也得救!”
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向墙角一个废弃的印刷机底座,吃力地挪开底座下面一块松动的地砖,从里面掏出一个油纸包着的小本子和一支磨损严重的派克钢笔。
“这是……?”刘铁柱疑惑。
“我这些年偷偷记的。”金成贤把本子和钢笔塞给刘铁柱,“奉天城里那些肮脏事,见不得光的交易,都在上面。”
“包括日本人倒卖管制西药、强征民夫挖矿的线索,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加上大栓这本东西。”
他指着刘铁柱手里的账簿,“或许能拼出个大概。”
他把钢笔拧开,里面是空的笔杆:“这是信号发射器,老美货,能发短波信号,只要找到还在运作的地下电台……”
话没说完,外面街道上突然响起激烈的枪声和爆炸声,这次比刚才猛烈得多,整栋楼都在震动,窗户上钉着的木板被震得簌簌作响。
“飞机!飞机来了!”外面街上传来更加凄厉的哭喊。
金成贤脸色大变:“不行,这里不能待了,日本人的高射炮阵地就在西城,这里是覆盖区。”
他一把抓住刘铁柱:“走,跟我来,我知道一条通下水道的路。”
刘铁柱跟着金成贤冲向后院。
老头对这里极其熟悉,推开柴房角落一堆破烂,露出一块掀开的木板,下面是条臭烘烘的垂直通道。
“下去!”金成贤催促。
就在这时,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在头顶炸开。
整个报社大楼,像被巨人狠狠捶了一拳。
剧烈的震动,让两人都摔倒在地,头顶的天花板簌簌落下大片的灰泥和砖块,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建筑扭曲断裂声。
一枚炸弹,不偏不倚,正中了《盛京时报》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