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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中文网 > 其他类型 > 花妖小桂 > 第469章 莫愁的求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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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崖惊魂的余悸,如同沾湿衣角的晨露,在莫愁和同窗们踏着暮色、满载药香归回家后,便被惯常的烟火日子悄然蒸腾,散入九霄云外。日子照旧,医学院的课业依旧繁重,药圃里的植株依旧在四季轮转中吐纳生机,莫愁依旧是一身清爽的男装,步履如风地穿梭在课堂、药房与解剖室之间,仿佛那日崖壁上惊心动魄的一托,不过是山风拂过松针时留下的一声轻响。

然而,有些东西,终究是不同了。那惊鸿一瞥的果决、那临危不乱的镇定、那如灵猿般攀援绝壁的身手,连同她平日便耀眼的学识与跳脱又专注的性子,在少年人清澈又炽热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颗难以平息的石子。涟漪荡漾开去,追求者的队伍里,悄然又添了几道执着的身影。其中最为显眼,也最是情愫复杂的,便是那日被她从鬼门关拉回的陈生。

陈生的心思,早已超越了最初的感激与后怕。他本就是个心思细腻、带着几分书卷气的执拗性子。那日在崖下,仰望着她镇定指挥的身影;那日在崖顶,感受着她巧妙化解自己疑惑时那份看似随意的聪慧;那日归途,听着她将那些珍稀药草的药性药理娓娓道出,声音清越如泉……这些画面,如同烙印,深深刻入他的脑海。他钦佩她满腹经纶,对岐黄之术的领悟远超同龄人;他更震撼于她那股仿佛山野精灵般无畏的胆魄和矫健的身手。每每靠近她,看她专注时微抿的唇角,听她偶尔开怀时清脆的笑声,陈生便觉得心头像是被冬日里难得的暖阳烘烤着,暖意融融,连带着自己似乎也被那光芒映照得明亮了几分。这感觉陌生又熨帖,让他不由自主地想靠近那光源,哪怕只是汲取一丝微光。

其他几位或目睹、或听闻了那日险情的同窗少年,心中也各自埋下了种子。有人爱慕她如山涧清溪般未经雕琢的纯真善良,那双杏眸澄澈见底,看人时坦荡无伪;有人沉迷于她跳脱活泼的性子,像只不知疲倦的山雀,总能给沉闷的课堂或枯燥的采药路带来意想不到的欢愉;也有人醉心于她沉浸医书或专注诊脉时那份独特的沉静,仿佛周遭世界都褪去了颜色,唯有她与那无声的疾病、那古老的文字在对话。少女莫愁,如同一株扎根在险峰峭壁、汲取日月精华而生的奇花,其色、其香、其骨,都散发着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

于是,同窗王小翠便成了这场无声“盛况”最忠实的见证者,也常常是唯一的旁观者。她性格温顺,与莫愁关系亲近,常伴其左右。

这一日,午后阳光慵懒,穿过医学院回廊雕花的木窗,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莫愁与小翠刚上完一堂《妇人方论》,收拾了书匣,准备穿过长长的回廊,前往那令许多人望而生畏的解剖室。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艾草消毒气味和远处药房飘来的混合药香。刚走出课堂没几步,回廊的转角处,便见一人影早早候在那里。

是邻班的孙秀才,一个素来以文采自诩的少年。他今日显然精心拾掇过,青布长衫浆洗得笔挺,手中捧着一卷用靛青布帛细心包裹的物事,脸上带着几分紧张与期盼。见莫愁走来,他连忙上前一步,深深作了一揖,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平稳:“莫愁姑娘安好!在下……在下见姑娘昨日在药圃辨识‘龙胆草’时,提及《本草经集注》与《新修本草》记载之异同,见解精辟,令人叹服!在下不才,连夜将相关典籍笔记誊抄整理于此,虽粗陋,但……但望能助姑娘一臂之力,或可省却翻检之劳。”他双手将那布帛包裹的笔记奉上,姿态恭敬,眼神却热切地落在莫愁脸上。

莫愁脚步微顿,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目光扫过那布包,并未伸手,只淡淡道:“孙师兄有心了。笔记乃个人心得,我亦有自己梳理的习惯,不敢掠美。师兄请收回吧。”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疏离。

孙秀才脸上期盼的笑容僵住,捧着笔记的手悬在半空,进退维谷。正尴尬间,回廊另一头又快步走来一人。是擅长炮制药剂的周师兄,手里托着一个精致的白瓷小罐,罐口用红绸封着,散发着一股清雅的混合花香。“莫愁师妹留步!”他笑容爽朗,声音洪亮,似乎想冲淡方才的尴尬,“这是我用晨露初收的玫瑰、白芍,配以少许珍珠粉和蜂蜡,亲手调制的‘玉容养颜丸’。女儿家嘛,读书辛苦,更要懂得保养。师妹每日奔波,风吹日晒,此丸最是滋养气血,润泽肌肤……”他边说边将小罐递过来,眼神热络。

莫愁还未答话,小翠在一旁已经忍不住抿嘴偷笑,又赶紧低下头去。莫愁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那点微蹙的眉头似乎更紧了些。她微微侧身,避开那递过来的瓷罐,声音比刚才更清冷几分:“周师兄好意心领。我习医之人,深谙气血盈亏自有其道,调养当遵医嘱,对症下药。这等丸药,于我无用,师兄还是赠与需要之人吧。” 她甚至没多看那瓷罐一眼。

“这……”周师兄的笑容也挂不住了,捧着瓷罐的手有些无措。

就在这时,又一位身影从药圃方向匆匆赶来,是精于制作标本的李师兄。他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木盒,盒盖是透明的琉璃片。透过琉璃,清晰可见里面用特殊药液浸泡、固定得一丝不苟的——一只蟾蜍的神经系统标本!神经束被染成淡淡的蓝色,在药液中纤毫毕现。“莫愁师妹!”他气喘吁吁,带着献宝般的兴奋,“我知你近日在研习《灵枢·经脉》,这‘经络’之说虽玄妙,但神经传导亦是实有之径。我费了好大功夫才得了这个标本,清晰无比!送给你,定能助你理解夫子所讲的‘经气’运行之理!”他目光灼灼,仿佛献上的是稀世珍宝。

一时间,小小的回廊转角,竟成了“献礼”的舞台。三位少年,捧着各自认为最能打动佳人的“心意”,目光灼灼地聚焦在莫愁身上。空气里弥漫着艾草香、花香、药液味,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尴尬与期待。

小翠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忍笑忍得辛苦。

莫愁的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三人,以及他们手中或文雅、或香艳、或奇特的礼物。那清丽的脸上,如同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寒霜,原本澄澈的杏眸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不耐。她深吸一口气,那秦岭山风般的清冽气息似乎也随之而来。

“多谢各位同窗、师兄们的好意。”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略显嘈杂的空气,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意味,“我——不需要!”

说罢,她不再给任何人开口的机会,甚至没有再看他们一眼。靛蓝色的身影利落地一个转身,发梢在空中划出一道干脆的弧线,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朝着解剖室的方向大步而去。那背影,挺拔、决绝,仿佛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身后所有的热切、尴尬、失落都隔绝开来。

小翠赶紧收敛笑意,小跑着跟上,留下三位少年面面相觑,捧着各自精心准备的礼物,在午后的回廊里,像三尊被施了定身法的木偶,徒留一地的难堪与茫然。

这般情景,在莫愁往返于课堂、自习室、药房、饭堂的路上,时常上演。有时是诗稿,有时是精致的点心,有时是罕见的医书抄本……少年们的心思如同春日山野的花,开得热烈又纷繁,却无一能落入那株峭壁奇花的眼中。

待到了窗明几净的讲堂,莫愁永远是第一排那个最专注的身影。她身侧的那个位置,便成了整个学堂里最炙手可热的“宝座”。每日清晨,总有几个身影早早便候在学堂门口,门一开,便如离弦之箭般冲向那第一排靠窗的座位,仿佛抢占了那里,便能离那耀眼的光源更近一些,沾得几分灵气。有时是陈生默默地将自己的书匣放在旁边的桌案上;有时是孙秀才“恰好”占了那个位置,然后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只是耳根微微泛红。

对此,莫愁置若罔闻。在她看来,学堂里的座位,不过是承载知识的一方木石。无论是谁坐在身旁,是男是女,是熟悉的同窗还是陌生的面孔,于她而言,并无分别。铜铃声响,夫子步入讲堂,她便立刻沉浸于那浩瀚的医理药海之中。提笔蘸墨,在雪白的宣纸上记下夫子口中每一个精妙的方解,每一次脉象的辨析。那双杏眸紧盯着夫子或黑板,偶尔因思索而微微眯起,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外界的一切喧嚣、身旁投来的或倾慕或探究的目光,都如同拂过窗棂的微风,无法在她专注的心湖上掀起一丝涟漪。她像一块投入知识深海的磐石,沉静而坚定。

课后的时光,也并非清净之地。总有同窗,或真心求教,或假借问询,捧着书卷围拢过来。

“莫愁,方才夫子讲这‘桂枝汤’与‘麻黄汤’应用之别,我……我还有些模糊,你能不能再给我细讲一遍?” 一位脸圆圆的师妹,眼中是真切的困惑。

莫愁抬眼看她,神色平和。若对方是真心不懂,她并不吝啬指点。因为这梳理讲解的过程,于她亦是温故知新、夯实根基的良机。她会放下手中的事,接过书卷,指尖点着那些熟悉的条文,声音清晰而耐心地将两方的异同、配伍的精妙、适用的症候一一剖析开来,条理分明,深入浅出,往往听得问者茅塞顿开,连连点头。

然而,更多的情形却是——

“莫愁师妹!这……这‘六味地黄丸’里的山茱萸,为何要用酒制?不用酒制行不行?” 一位眼神飘忽、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师兄,捧着书,目光却黏在莫愁脸上。

莫愁只消瞥一眼那闪烁的眼神,便知对方心思不在学问上。她神色不动,目光重新落回自己面前摊开的《伤寒杂病论》,声音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此问甚好,夫子方才讲得透彻。师兄若未听清,不妨再去请教夫子一遍,定能豁然开朗。” 一句话,便将对方堵了回去。

更有甚者,锲而不舍地追问:“莫愁师妹,你看这个脉象图……”

“莫愁,上次你提到的那个药方……”

“莫愁师妹……”

不胜其扰时,莫愁亦有她的规矩。她会在被围堵得心烦意乱之际,抬起清亮的眸子,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诸位同窗,学问之事,贵在精思勤问。然我精力有限,每日最多只答三个疑问。今日之数已满。”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那个刚刚挤到最前面、满脸堆笑正要开口的男生脸上,“你的问题,只能留待明日了。” 此言一出,犹如一道无形的令箭,虽有人面露失望不甘,却也不好再强行纠缠。此法一出,既能助真心向学者有序求教,又能将那些心思浮浪者有效摒退,让她得以从无谓的“围追堵截”中解脱出来,专注于自己的课业与钻研,不必疲于奔命。

学堂里这些少年男女间微妙涌动的春潮,以及莫愁那近乎“不近人情”的冷静应对,自然逃不过那些阅历丰富的夫子们的眼睛。

这日午后,负责教授《金匮要略》的秦夫子,捻着颌下几缕花白的胡须,踱步到女子医馆的后堂。小桂正带着两个药童,在光线充足的长案前仔细地分拣着刚从山里收来的新鲜草药,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草木清气。莫珺则在一旁的矮几上,专注地用小铡刀处理着坚硬的龙骨。秦夫子与莫家相熟,也不客套,寻了个小杌子坐下,接过小桂递来的清茶,便将近日在学堂所见,当作趣闻轶事,娓娓道来。

“……贵府千金,真真是好定力啊!”秦夫子啜了口茶,眼中满是赞赏的笑意,“那些个毛头小子,心思都写在脸上,变着法儿地往前凑。送笔记的,送丸药的,送那稀奇古怪标本的……哎哟,花样百出!可咱们莫愁姑娘呢?”他模仿着莫愁那清冷的语气和神情,“‘我——不需要!’ 啧啧,那转身就走的小模样,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课堂上,甭管旁边坐的是谁,那叫一个心无旁骛,两耳不闻窗外事。课后问问题的,她也分得清真心假意,该讲的绝不藏私,不该理的,一句‘请找夫子’或者‘明日再问’,就给打发了。小小年纪,这份待人接物的章法,这份沉得住气的心性,了不得啊!”

小桂听着,手上分拣药材的动作并未停下,唇角却不由自主地弯起一抹温柔而欣慰的弧度。她与丈夫莫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情绪。他们并非有意要监视女儿在学院的一举一动,只是身为人父母,总希望能多知晓一些女儿在外的点滴,看她是否安好,是否顺遂。如今听夫子这般描述,心中那块柔软的角落,像是被温热的泉水浸润过。

“这孩子……”小桂轻声感叹,将一株品相完好的丹参轻轻放入藤筐,“确实是长大了。” 她想起女儿幼时在山野间疯跑、追着蝴蝶大笑的模样,再看看如今在医道上日益沉稳专注、在人情世故间也自有分寸的女儿,时光的流转与生命的成长,如此清晰。

莫珺放下手中的铡刀,拿起一块布巾擦了擦手。他面容依旧清俊,眼神却比年轻时更添深邃。他看向窗外药圃里蓬勃生长的植株,声音低沉温和:“她有她自己的路要走。能立得住心,守得住神,不为浮华所扰,明辨是非真假,这便是极好了。” 他并非要求女儿如老僧入定般断绝尘念,只是欣慰于她在情愫初萌、众人追捧的年纪,已然懂得将最宝贵的心力与时光,倾注于她所热爱并肩负的医道之上,且进退有度,不失本心。这份源于内心的逻辑与自持的规则,比任何外在的约束都更为珍贵。

秦夫子连连点头:“正是此理!莫愁姑娘,将来必成大器!” 他又闲聊了几句学院其他事务,便起身告辞了。

后堂恢复了宁静,只剩下草药被翻动的沙沙声和铡刀轻碰的微响。小桂和莫珺没有再说话,但空气中流淌着一种无声的默契与欣慰。女儿在属于她的天地里,像一株沐浴着阳光雨露、也经得起山风淬炼的小树,正以自己的方式,坚定而蓬勃地向上生长。这便足够了。

窗外,风带着熟悉的草木气息,温柔地拂过莫家药铺的檐角,也拂过医学院那青砖黛瓦的讲堂与回廊。莫愁的身影,依旧如一道靛青色的风,穿行其间,心无旁骛,步履从容。那些少年心事,如同春日枝头过早绽放又被风吹落的花瓣,零落在她前行的路上,而她目光所及,始终是前方那片更为辽阔、也更为艰深的医道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