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谷的风忽然变得蛮横起来。
不再是之前裹着细碎雪粒的轻拂,而是卷着冰碴子往人骨缝里钻,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割,疼得人下意识眯眼。可更反常的是风里的气味——除了雪山惯有的清冽寒气,竟掺了丝焦糊气,不是枯枝燃烧的草木香,而是带着股金属被烧红的刺鼻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厚厚的冰层底下,正憋着劲往外拱。
齐乐刚往前迈了半步,靴底就传来一阵异样的灼热。不是踩在融雪上的湿冷,而是像踏在了刚熄的炭火上,隔着鞋底都能感觉到那股烫意顺着脚踝往上爬。他猛地顿住脚,手下意识按向心口——贴身放着的雪色玉佩还是温润的,可隔着布料,另一个东西却在发烫,是他体内的《山海经》!
那股烫意越来越烈,像是有团活火在书页间烧起来,书页翻动的错觉顺着经脉蔓延,连血液都像是被烘得发烫。他忍不住闷哼一声,指尖泛上淡淡的赤红色,垂在身侧的手刚碰到旁边的冰壁,冰壁就“滋啦”一声响,接触点瞬间融成一滩小水洼,水汽裹着白气往上冒,在冷空气中凝成细小的水珠,落在雪地上转眼又冻成了冰粒。
“齐乐!你怎么了?”许轩最先察觉到不对,快步冲过来想扶他,指尖刚触到齐乐的胳膊,就被那股突然冒出来的热气烫得缩了手——齐乐的袖口竟泛着层淡淡的赤金光晕,连周围的雪粒落在上面,都没等触到布料就化成了水。
就在这时,一道沉厚的声音突然在齐乐耳中炸开,不是风声,不是伙伴的呼喊,而是像从远古传来的低语,裹着书页翻动的沙沙声,直接钻进他的意识里:“……煞气化核,匿于冰魄之下,非赤焰不能破……炎灵已醒,召毕方,焚邪祟……”
是《山海经》的意识!
齐乐的瞳孔骤然收缩,心口的灼热瞬间达到顶峰,像是有团火要从喉咙里喷出来。他怀里的雪色玉佩突然亮了,银白的光被染成赤金,顺着布料透出来,在他胸前映出一个模糊的印记——那是个火焰形状的纹路,之前他一直以为是小时候不小心留下的胎记,此刻却随着玉佩的光,一点点变得清晰,每一道线条都在发烫,像是要从皮肤里跳出来。
“那是什么?”夕的惊呼声刚落,裂谷上方的夜空突然传来一阵锐响。
不是雪蛟的长啸,也不是蜚的低鸣,而是带着火焰呼啸的破空声,尖锐得能刺破云层。众人猛地抬头,就见漫天飞雪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拨开,一道赤金色的火光从墨色云层里直坠下来,拖着长长的火尾,像一颗坠落的流星,砸向裂谷中央的冰面——
“轰!”
巨响炸开的瞬间,整个雪山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呼啸的寒风突然停了,连卷着的冰碴子都悬在半空,没等落地就被热浪融成了水汽;裂谷深处残留的煞气嘶鸣戛然而止,之前藏在冰缝里的黑纹,像遇到天敌的蛇,瞬间缩回冰层下,再不敢冒头;雪蛟尾尖刚凝出的冰棱,没等成型就“啪”地碎成了冰粉,雪蛟自己也往后缩了缩,鳞片紧绷着,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显然被这股热浪惊到了。
火光里,一个庞大的身影缓缓展开翅膀。
那是一只通体赤红的神鸟,羽毛像烧红的宝石,每一根羽尖都缀着金色的火焰纹路,翅膀展开时足有两丈宽,扇动间带起的热风,竟把周围的积雪都吹得往后退,在冰面上扫出一片干燥的痕迹;它只有一只脚,爪子是深褐色的,像烧硬的陶土,踏在融化的冰水里时,水花“滋滋”地冒白烟,那滩水竟始终保持着沸腾的状态,连冰面都被烫得泛出一圈圈水纹。
“是毕方!《山海经》里记载的毕方!”许轩的声音带着震惊,他下意识摸向怀里的布囊,里面的梧桐芽突然剧烈颤动起来,布囊的口子被顶开,一截带着金纹的枝条探出来,叶片朝着毕方的方向,金纹亮得刺眼,像是在呼应那团火焰。
齐乐的呼吸都漏了一拍。
他作为山海法师,当然知道毕方——《山海经·西山经》里写,“有鸟焉,其状如鹤,一足,赤文青质而白喙,名曰毕方,其鸣自叫也,见则其邑有讹火”。可毕方主掌赤焰,最喜焚邪祟,向来栖息在南方的炎地,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终年积雪的雪山裂谷里?而且看它的样子,分明是冲着自己来的。
毕方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偏过头,赤金色的眼珠里映着裂谷两侧的冰峰,发出一声清亮的啼鸣。那声音不像雪蛟的啸声那样穿透山谷,却带着股震人心魄的力量,声波扫过的地方,冰壁上的霜花瞬间融化,连藏在冰层最深处的煞气,都像是被吓得簌簌发抖,再不敢有半分异动。
整个雪山彻底静了。
没有风雪声,没有冰层断裂的脆响,甚至连众人的呼吸声都显得格外清晰。蜚趴在不远处的冰岩上,背上的骨刺原本竖着防御,此刻却渐渐放松下来,青色的光里掺了丝淡淡的金红,像是被毕方的火焰气息染了色;夕手里的药油囊泛着绿光,她下意识举起囊袋想护住自己,可看到毕方没有攻击的意思,又慢慢放下,指尖的绿纱光罩展开又收起,眼底满是紧张和好奇。
齐乐心口的《山海经》还在发烫,那道古老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更清晰:“毕方为你所召,因你体内藏有‘炎灵印’——当年你先祖封印九鼎残片时,以自身精血为引,在血脉中种下炎灵印,为的就是日后煞神复苏时,能召毕方之火破局。如今煞神核心未灭,藏在裂谷最深处的冰魄里,需你以炎灵印为引,借毕方之火,将其彻底焚尽……”
炎灵印?先祖?
齐乐脑子里乱糟糟的,他想起小时候奶奶曾说过,他们家祖上是守山人,可从没提过什么封印九鼎、种下炎灵印的事。可此刻胸前的火焰印记还在发烫,与毕方的火焰遥遥呼应,连怀里的雪色玉佩都在轻轻震动,像是在确认《山海经》的话。
就在这时,毕方突然展开翅膀,朝着裂谷深处飞去。
它飞过的地方,冰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露出底下青黑色的煞气纹路——那些纹路原本藏得极深,被冰层裹着不敢露头,可毕方的火焰气息一到,它们就像被烫到的虫子,在冰下疯狂扭动,却怎么也逃不开那股灼热的吸力。毕方的尾羽扫过冰面,留下一串燃烧的火星,那些火星落在冰上,没有熄灭,反而烧出细小的火焰纹路,将煞气牢牢困在冰层里。
“它在找煞神的核心!”许轩反应过来,立刻跟上,“之前我们击溃的只是核心的一部分,真正的残核藏在冰魄里!”
齐乐也立刻迈步,胸前的炎灵印烫得更厉害,像是在催促他。他刚追上毕方,就见它停在裂谷最深处的一块巨大冰壁前——那冰壁足有十丈高,通体青黑,表面爬满了煞气纹路,像是被墨汁染过,可在毕方散出的热气里,那些纹路都在滋滋冒烟,连冰壁的颜色都在慢慢变浅。
毕方转过头,赤金色的眼珠看向齐乐,发出一声短促的啼鸣。
齐乐瞬间明白了它的意思。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试着引导体内的灼热灵力——之前那股蛮横的力量,此刻竟变得温顺起来,顺着他的手臂,一点点汇聚到指尖。当他的指尖触到冰壁时,冰壁“轰”的一声响,不是从表面融化,而是从内部开始燃烧,青黑色的煞气在冰下疯狂挣扎,发出凄厉的嘶鸣,可火焰像一张网,把它们牢牢困在里面,连一丝黑气都逃不出来。
冰层一点点变薄,里面藏着的东西渐渐显露出来——那是一颗拳头大小的青黑色核体,表面缠着密密麻麻的黑纹,每一道纹路里都裹着浓郁的煞气,正是煞神的残核。它在冰下疯狂乱窜,想躲开火焰,可毕方突然展开翅膀,翅膀上的火焰纹路瞬间亮得刺眼,一道赤金色的光柱从它的尖喙里喷出来,直撞向那颗残核。
“砰!”
光柱撞上残核的瞬间,裂谷里再次响起巨响,可这次没有冰雪崩落,没有煞气扩散,只有那颗残核在火焰里一点点被烧透——先是表面的黑纹化成黑灰,然后是核体本身,从青黑变成赤红,最后像烧尽的木炭,轻轻一碰就碎成了粉末,被风卷着,散在裂谷里,再也没有了踪迹。
而毕方的身影,在这时渐渐变得透明。
它的赤红色羽毛一片片飘落,落在冰面上,没有熄灭,反而化成了点点火星,像是在向齐乐告别。最后,它对着齐乐发出一声清亮的啼鸣,身影彻底消失在空气里,只留下一缕淡淡的赤金色光晕,绕着齐乐转了一圈,然后钻进他胸前的炎灵印里,消失不见。
齐乐心口的灼热渐渐退去,《山海经》的声音也淡了下去,只留下最后一句:“……炎灵印已醒,后续需寻九鼎残片,以赤焰融之,方能彻底净化雪山煞气……”
他低头看向胸前,炎灵印的光芒已经褪去,重新变成了淡淡的胎记模样,只有指尖还残留着一丝暖意。怀里的雪色玉佩也恢复了银白色,只是触手的温度,似乎比之前更暖了些。裂谷里的风又开始吹了,这次的风里,再也没有了焦糊气和煞气的腥甜,只有雪粒的清冽,让人忍不住深吸一口。
“刚才……那是毕方?”夕走到齐乐身边,声音还带着点发颤,手里的药油囊泛着绿光,“它竟然是被你召唤来的?你体内的《山海经》,还有炎灵印……这些你之前都不知道吗?”
许轩也凑过来,看着毕方消失的地方,眼底满是惊叹:“毕方是火属性山海兽,能在雪山里出现已经够离奇了,还能精准找到煞神残核……看来你先祖留下的东西,比我们想的还要重要。”
雪蛟这时也敢靠近了,它用头蹭了蹭齐乐的胳膊,冰凉的鳞片上还带着点水汽,显然已经不怕之前的热气;蜚从冰岩上跳下来,走到齐乐脚边,背上的骨刺重新亮起青光,只是这次的青光里,还掺着丝淡淡的金红,像是留下了毕方的印记。
齐乐攥紧怀里的雪色玉佩,抬头看向裂谷外的夜空——之前图腾炸开的雪色烟花余辉还在,此刻竟与毕方残留的赤金色光晕交织在一起,在墨色的天空里凝成一道金银相间的光带,像是在为他们指引方向。他知道,这不是结束,毕方的出现,炎灵印的觉醒,还有《山海经》里藏着的秘密,都在告诉他,接下来的路,会比之前更难走,但也多了份新的希望。
“许轩,圣湖还在裂谷尽头吗?”齐乐开口,声音比之前沉稳了些。
许轩点头:“古籍里说,圣湖是雪山的灵脉所在,九鼎残片最有可能藏在那里。现在煞神残核已灭,我们得尽快找到残片,用炎灵印的力量融掉它,才能彻底净化煞气。”
夕也跟着点头,把手里的药油囊递给齐乐和许轩:“我把药油重新熬制过了,加了毕方残留的火星气息,遇到煞气时能更管用。我们现在就出发吧,趁着天色还没亮,路上能更安全些。”
齐乐点头,率先迈步往裂谷深处走。雪蛟立刻跟上,走在他身侧,尾尖偶尔扫过冰面,留下淡淡的莹光;蜚贴着地面滑行,走在最前面探路;许轩和夕跟在后面,偶尔低声讨论着九鼎残片的线索,裂谷里的脚步声重新响起,带着坚定的节奏,朝着圣湖的方向走去。
没人注意到,裂谷深处的冰层下,一缕极淡的白气正顺着毕方留下的火星轨迹,悄悄往上爬。那白气不像煞气那样带着阴冷,反而透着股极淡的暖意,它碰到毕方残留的火星时,没有被烧散,反而轻轻裹住火星,像是在吸收那点温度,然后顺着冰缝,慢慢跟在了队伍身后,无声无息,没有留下丝毫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