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撕开漆黑的宇宙帷幕,摩擦着稀薄的大气,发出沉闷的轰鸣。
耿洋将嫦娥紧紧护在怀里,感受着怀中身躯的微颤与冰凉。
她似乎有些不适应这急速的坠落,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他胸前的衣料,指节泛白。一头如瀑青丝在炽热的气流中狂乱飞舞,有几缕拂过他的下颌,带来微痒的触感。
耿洋低头,看到她仰着脸,那双盛满了万年孤寂的眼眸,此刻正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下方越来越清晰的山川轮廓、城市灯火,里面燃烧着近乎灼热的渴望与一丝近乡情怯的茫然。
地球的光影在她清澈的瞳仁里快速流转,明明灭灭。
罡风猎猎,吹得她额前碎发纷乱,更衬得那张脸清丽绝伦,不染尘埃。
一种不同于凡俗女子的、带着月宫冷寂与纯粹的美,在此刻坠落凡尘的动荡中,惊心动魄。
幽香,不是任何一种已知的花香或香料,更像是月壤、桂树与万年冰霜混合的冷冽气息,夹杂着她身上某种独特的体香,丝丝缕缕,顽强地穿透燃烧的空气,钻入他的鼻息。
耿洋眼神微动。抛开以往的遐想不谈,这嫦娥,确实当得起“美人”二字。人王伏羲当年……眼光倒是不差。
他手臂收得更紧了些,明显能感觉到怀中身体的僵硬在慢慢缓解,或许是归家的意念让她放松心情。
“怕吗?”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嫦娥摇了摇头,目光依旧死死锁定着大地,轻声呢喃,像是说给他听,又像是告诉自己:“……不怕。”
只是那微微发颤的尾音,泄露了她并不平静的内心。一万年了,脚下这片故土,早已物是人非。等待她的,不知是解脱,还是另一重更深的桎梏?
耿洋扯了扯嘴角,不再多言。怕也好,不怕也罢,戏已开锣,容不得中途退场。
他调整了一下下坠的姿态,像一颗真正被重力捕获的流星,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朝着预定的、远离城市喧嚣的郊外荒山,直直撞去。
身后,那团雪白的玉兔光影咻地加速,紧紧咬着他们的尾迹,红眼睛里满是“等等我”的焦急。
流光与大气摩擦出炽热的尾焰,将漆黑的夜空撕开一道转瞬即逝的裂口。
轰鸣声并非来自声音,而是源自高速坠落时神魂感知到的剧烈震荡。
耿洋将她紧紧箍在怀里,那纤细的身躯在初时的微颤后,竟奇异地逐渐平静下来,只是指尖仍无意识地揪着他的衣襟,像是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她的青丝在狂乱的气流中舞动,发梢掠过他的颈侧,带着月宫特有的、冰冷的痒意。
他低头看去。
她正仰着脸,专注地凝望着下方那片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蔚蓝色。
万载的孤寂仿佛在她眼底融化了,化作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求,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面对全然陌生故土的怯意。
城市连绵的灯火与山川模糊的轮廓,如同走马灯般在她清澈的瞳孔中飞速流转,倒映出一个她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罡风烈烈,吹拂着她额前凌乱的发丝,却吹不散她周身那种不染凡尘的清净气质。
反而在这天旋地转、奔赴人间的极致动荡中,糅合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纯粹之美。
那是一种被时光遗忘、被冷寂浸润后,骤然投入烈火般的生机时,所迸发出的独特光华。
冷冽的幽香,混合着月壤的颗粒感、月桂的清苦以及万年冰霜的寒意,却又奇异地缠绕着她自身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润体香,固执地穿透燃烧的等离子氛围,萦绕在他鼻端。
耿洋眼神微暗。确实……极美。美得让人暂时忘却那些麻烦的执念与算计。
或许是被这极致的美景与怀中真实的触感所惑,或许只是需要一个更加逼真的“保护”姿态,在嫦娥全神贯注凝望地球,心神完全被归家的情绪占据的瞬间——
他鬼使神差地低下头,温热的唇瓣极其自然地、轻轻印在了她光洁冰凉的额头上。
良久才分。
如同流星划过夜空,短暂却留下了痕迹。
嫦娥似乎毫无所觉。她的全部心神都系于那片越来越近的土地,对额头上那转瞬即逝的、陌生的温热触感,只是本能地睫羽轻颤了一下,如同蝴蝶翅膀拂过露珠,并未引起她意识的警觉。
她依旧痴痴地望着,望着那片她思念了万年的故土。
耿洋抬起头,面上看不出丝毫异样,只有他自己知道,唇上似乎还残留着那一抹冰凉的、带着月宫气息的触感。他手臂稳稳地环着她,调整坠落角度。
“抱稳,要着陆了。”他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波澜。
嫦娥这才恍然回神,却不是因为他话里的内容,而是因为大地的气息已经扑面而来。
她下意识地更紧地靠向他,轻声应了一句:“……嗯。”
玉兔化作的白光咻地追上,精准地钻入嫦娥微微敞开的针织开衫口袋,只露出一对警惕竖起的长耳朵和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睛,打量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
轰!
并非真正的撞击,在接触地面的一刹那,下坠的恐怖动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悄然化解,只激起一圈柔和的尘埃,向四周扩散。
耿洋揽着嫦娥,稳稳落在荒草丛生的山坡上。
脚踏实地的感觉传来,嫦娥猛地从他怀中挣脱出去,向前踉跄几步,几乎是扑倒在地,颤抖着伸出手,触摸着脚下湿润的泥土和青草的叶片。
“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她哽咽着,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滴落在草叶上,碎成晶莹的光点。
耿洋站在她身后,静静地看着她激动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仿佛还能感受到方才那一吻之下,她额头肌肤的微凉与光滑。
嗯,戏,也许可以演得更逼真一些。他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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