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纪非攻的处境与苍府这些旁支的处境已经大不相同了,苍府诸人与之相处总不免带了几分卑微的小心翼翼。
商量一番之后,旁支派了个名叫苍翼的代表出来,与纪非攻坐在桌边谈话。
纪非攻看着苍翼未老先衰的容貌以及颤抖着为她倒茶的手,拦下他说:“不必如此客套,你我本是一家之人。”
苍翼摇摇头,笑得带几分感慨,“大小姐,你我不说其它,至少也有嫡庶之别在。何况如今我落魄了,就更不敢在您面前放肆了。”
苍翼的脸上有道鞭伤,被灵力侵蚀之下经久不愈,即便想尽方法,他们在穹府也毕竟不受待见,更没有机会得到更好的『药』物和医疗条件。常年受人欺凌之下,就连沈朝晔偷偷『摸』『摸』接济他们也不敢拿太好的东西,深怕因此惹上是非。加上自身修为不够,苍翼便只能在脸上留了一道疤。
好在苍翼长得不难看,这疤的位置也算巧妙,看起来倒像是脸上纹了朵花,也没有那么狰狞。
只是终年劳累之下,苍翼早生华发、皱纹横生。久而久之,那疤被褶子藏了起来,看得也不那么清晰了。
纪非攻说:“终归我是欠了你们的。”
苍翼就说:“您哪里欠了我们?您被世人污蔑,终至家破人亡,一朝从天坛堕落,如今靠着自己的本事好不容易一步步重新爬了起来,却仍然没有忘记我们这些累赘。您不欠我们,欠我们的是穹府那些猪狗不如的东西。”
纪非攻没有说话。
与穆氏谈拢之后,纪非攻便放出了消息,真假参半。
真的部分是当初穹劢的确动了手脚。他先找去异灵族的商队要了一滴异灵族的血,提前滴在阵眼之中。随着时间流逝,那滴血迹逐渐凝固却不干涸,粗略一看是褐『色』,但是一旦赋灵阵法启动,强光照耀之下,便会现出鲜血的狰狞。
穆老族长当初正是因为这一点察觉了赋灵阵法中的端倪。
但假的部分,自然是有关于穹氏污蔑的部分。事实上纪非攻的确是异灵,燕凌也的确是真灵。但是没有人能想见纪非攻会有手段瞒住测试血脉的仪器,连带着瞒住了世人。
她早前便做好了打算,关于这部分真相,只能让它烂在肚子里,决不能被外人知道。
因为如今圣战遗留的三族矛盾还没有完全化解。
法灵族用于埋葬那些逝去英雄的枯华城至今还站在领地之中,而真灵族的英雄冢也与之遥相对立,何况代代教育之下,思想根深蒂固,没有那么容易被化解的。
倘若被这些人知晓当初的真相,那么纪非攻所苦心钻营的一切都会土崩瓦解。
——这不仅是纪非攻将法灵王位拱手让给火氏的原因,也是纪非攻为什么会这么安分与穹恪谈判的原因。穹恪知道得毕竟太多了。
两厢静默之后,苍翼也逐渐冷静了。他问道:“于归小姐此番前来,不知道是有什么吩咐?”
纪非攻说:“吩咐谈不上。今日公孙鸿过来与我谈了一会儿,做了些决定,此番来是想告知你们一声罢了。”
“公孙鸿?”苍翼的眼眶迅速涨红,“于归小姐,您怎么能与那样的人来往!此人心术不正,是穹府走狗,您——他跟您说了什么?如今苍府就剩了这么些人,这畜生又要干些什么!”
“翼叔,翼叔你冷静点,你听我说完,”纪非攻连忙说,“当初他一念之差的确做了很多错事,但执意要将苍府赶尽杀绝的是穹劢,当时公孙鸿是想保住你们的。”
苍翼活了这么多年,如何不知道纪非攻说这话只是为了安抚他。甚至连纪非攻自己也许都觉得公孙鸿这个人情卖得太刻意,“假惺惺”三字几乎是摆在明面上的。他喘了几口气,怒极生悲,“这些个畜生啊……害得我们苍氏还不够惨吗?”
纪非攻闻言也难免有些感触,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说。
苍翼闭了闭眼,已是泪眼朦胧:“于归小姐不必拿那些话哄我。穹劢此人眼界心胸都有所不足,必然是公孙鸿在背后为他筹谋划策,才能让穹府这么顺利……”他哽咽着说不下去,又想方设法让自己冷静了下来才说:“您说说吧,于归小姐。无事不登三宝殿,他来找您,为的是什么?”
苍府灭亡已经是这个老人心中永恒的痛,就像他脸上的那块疤,即便被藏了起来,却也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只需要一个由头,就能让它再度钻心地疼起来。
纪非攻说不来太多安慰人的话,此时此刻这老人也不需要这么多安慰。她便道:“公孙鸿找到了穹府的另一位嫡系子嗣,名为穹恪。只是这穹恪当初被穹劢迫害,如今根基不稳,公孙鸿才替穹恪来寻求合作,说是穹恪继位后,愿意带领诸世家将领地拱手奉上。”
穹老祖的兄长与他同出嫡母腹中,照理才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只是他兄长没有兴趣继承家主之位,才让穹老祖当了这么多年穹家主。
因为同出嫡系,二人生下的孩子仍然是嫡系。也就是说,倘若穹劢与穹婧接连遇难,若穹恪果真登上家主之位,倒也算是名正言顺。
只是公孙鸿是穹恪的事情不能说出去,纪非攻才只好编了个谎话。
苍翼情急之下顾不得礼节,怒言:“你这就信了?那穹恪是否是穹氏血脉尚且两说,连自己的势力都没有,公孙鸿看中了他什么才甘愿俯首?何况这穹恪说到底是穹家人,他会这么容易就把穹氏祖祖辈辈的基业留下来给你?”
纪非攻安抚『性』的说:“翼叔,翼叔你放心,这些我都核实过了。公孙鸿是因为自己有把柄在穹恪身上,加上穹劢多疑,总是打压他,这才想要另觅新主。何况公孙鸿此人狡诈多谋,既然敢来与我谈判,便也说明了他已有计策。”
苍翼急道:“你也敢信他!”
纪非攻道:“翼叔,不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听我说,公孙鸿为人狡诈,但是重承诺。何况他签下的文书还在我这里,我也不是会任他处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