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的叶灼半坐着倚靠在床上,望着床边大红色的帷幔发呆。
这个孩子……是她和李相夷的骨肉。
他说他舍不得,其实她自己也不舍得。
“宝宝,娘亲不是不想要你……娘亲只是害怕。”她试图说服自己,掌心在小腹上来回摩挲,“其实我也知道没那么容易出事,但,但我……”
说罢自嘲地轻笑一声。
说白了,她没有那么爱这个孩子。
她觉得不值得冒险。
漆木山和芩婆二位前辈也没有孩子,收养一个也是一样……不,她并不喜欢小孩子,根本不情愿收养。
一辈子就两个人相守不好吗。
可是……它已经来了。
也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会像他还是像自己?
最好是像他,有用不完的力量的似的。
……想什么呢,不是已经决定不要了吗?
可是、可是下不了这个决心。
“小叶姑娘。”
她猛地抬起头来。
李莲花目光柔和地看着她,“为自己的安危考虑,又不是什么需要自责的事。”
她鼻子一酸,又想掉眼泪。
“别哭。”李莲花抬手替她拭去眼泪,“这次他做的很对,你也万万不要有什么负担。”
她被这么一安慰,反而放声大哭起来。
“我,我……其实我也舍不得。”她语无伦次,“我不是怕死……我是怕……一点尊严都没有。”
“我都知道的。”李莲花的声音更加沉稳而温柔,“你忘了?我是大夫……我知道生孩子是多么艰难危险的事,所以我也不赞成你要这个孩子。”
小叶姑娘泪眼朦胧地看他:“你当真不是安慰我吗?”
“要说我或者他不希望有个孩子,那肯定是假的。”李莲花直视她的眼睛,“但如果要你付出这些来交换,那我宁可不要——哪怕不是性命攸关,你怕疼、怕身体不受控制、怕分娩时任人摆布,都是足够的理由……我绝对不会让你心惊胆战地过这十个月。”
小叶姑娘突然身体前倾,像小孩撒娇那样抱住他的腰 ,“哇”得一声哭开了。
李莲花冲二十六岁的叶灼无奈一笑,略微后撤维持着距离,轻拍她的背来安抚:“我知道你今日出嫁很委屈,别伤心,他定会补给你的。”
“以后你想告李相夷的状,尽管找我给你撑腰。”
“我还可以告诉你相夷太剑的弱点,教你破他的招式——你这么聪明,只要用心练,不出三年一定可以打败他。”
“小叶姑娘?”
小叶姑娘鼻音浓重地“嗯”了一声,趴在他怀里不肯起来。
“小叶姑娘。”李莲花语带无奈,“你要是不起来,我的阿灼该吃醋了。”
十六岁的叶灼这才不情不愿地坐直身体,心虚地偏头看向年长的自己。
二十六岁的叶灼只是一笑,摸了摸她的头发:“你不用羡慕我,李相夷总是会长大的——你有陪着他一起长大的机会不好吗?我还羡慕不来呢。”
她看见年少的自己扁了扁嘴。
“呐,我问你,如果在李相夷和李莲花之中选一个……你会选谁?”
果然,年少的自己小声但毫不犹豫道:“那当然是选李莲花了。”
“可相同的问题我也问过李相夷……在你我中间选一个,他会选谁。”
年少的她更加毫不犹豫:“肯定选你。”
“你怎么对他这样没信心?”叶灼笑了,一巴掌拍在年少自己的头顶:“他说,或许我更温柔,但他爱的是你……他想好好保护你,让你不必再有戾气。”
十六岁的叶灼顿了片刻,小声嗫喏道:“都是说得好听……”
“口是心非。”叶灼毫不留情地戳穿自己,“绿夭说的没错,其实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他的好,就是放不下面子承认——我是世上最了解你的人了,跟我有什么可说谎的?”
“虽然他一直说要保护你,可他也只比你大两岁啊,自己也还是个小孩子……”叶灼叹了口气,“你也总得体谅他一些。”
十六岁的叶灼低头不说话了。
“你们都还小,动不动就赌气的,也确实不合适当别人的爹娘……所以我也支持你,别有心理负担。”叶灼搂住了她的肩,“李相夷刚刚让人去寻对身体损伤最小的落胎药了,他是为你着想,可别再耍小性子。”
“嗯。”
“你现在就放心睡一觉,等睡醒了,去跟他把先前的事解释清楚。”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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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莲花替李相夷守着小叶姑娘阖眼,待她睡着,冲叶灼狡黠地一眨眼。
“想不想看李相夷的笑话?”
“嗯?”叶灼来了精神:“你怎么——”
李莲花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别把小叶姑娘吵醒……我们看见也就罢了,小叶姑娘看见他要无地自容的。”
两人心念一动,便移步至院外。
“你想问我怎么知道有笑话可看?”李莲花扯了扯嘴角,露出个“我还不知道他”的表情,“师兄的事对他的打击很大,就连小叶姑娘怀了孩子都没有完全冲淡……现在小叶姑娘也不要这个孩子,他再去问师父师娘,得知师兄恨他的真相,得伤心成什么样啊。”
“以我的经验,肯定觉得自己特别失败,啧,现在指不定躲在哪哭呢。”
谁料叶灼道:“不是——我是想问你,怎么还幸灾乐祸呢?”
李莲花捻了捻手指,又望了望远处师父师娘的院子,慢吞吞道:“谁让有的人,身在福中不知福。该。”
“那他会在哪儿?”
“我猜……自己的寝居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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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相夷果真如李莲花猜得那般,一回房便关上了门,像只小猫一样蹲坐在墙角,倚靠着门框垂头丧气。
他实在委屈得不行,只好仰起头憋回眼泪。
师兄恨他好多年,他却一无所知。
阿灼从云隐山带回来一个木匣子,里头是他亲手做给师兄的礼物……全都被折断、摔碎、踩坏,七零八落地躺在匣子里。
匣子底层,更是布满了师兄亲手刻了一遍又一遍、再恶毒叉掉的……他的名字。
师兄到底何时开始恨我?
他真的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