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里此刻正是响晴白日,成片的稻田翻着金浪,远处的棉田像铺了层白雪,田埂上堆着小山似的玉米、红薯,十几个匠户后人正忙着脱粒,见陆锦棠进来,都笑着打招呼。
“大爷,今天的天镜说东边要下冰雹,咱们要通知钦天监吗?”一个梳双丫髻的小姑娘举着块木牌,上面画着冰雹的图案——这是他们发明的暗号,免得外人听见“天镜”二字起疑。
陆锦棠摇了摇头,径直走向空间最深处的木屋。
杨明汐就躺在屋里的玉床上,床边摆着一排排打开的小匣子,里面是各种奇奇怪怪的种子:能夜里发光的麦种、耐旱的稻种、结出的棉花自带颜色的棉种……都是杨明汐之前努力激发的种子,现在那三十七个匠户的后代又'杂交'了一下,如今全在这空间里生了根。
“今天李大人说,户部正在查三年前皇陵爆炸的余党。”陆锦棠坐在床边,拿起块帕子轻轻擦去杨明汐脸颊上的薄尘,“你说,那些人会不会猜到是咱们做的?不过别怕,现在有空间在,就算他们来了,咱们也能带着你躲进这里,种满天下的粮食,看遍南陵的四季。”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忽然看见杨明汐的睫毛颤了颤,像有只蝴蝶要从茧里钻出来。
陆锦棠心头一跳,刚要伸手去碰,却被身后的陆清瑶拽了拽袖子。
“爹,你看!”清瑶举着天镜,声音里带着惊惶,“舆图上,皇宫的位置亮起来了,红得发黑!”
天镜上,南陵国都城的中心正燃着团墨红色的光,旁边的小字扭曲着,渐渐显出一行字:“七月初七,宫变。”
陆锦棠猛地回头看向玉床上的人,她的指尖竟微微蜷起,像是要抓住什么。
窗外的稻田突然一阵风过,稻穗沙沙作响,混着远处田里番茄成熟的甜香,还有木屋角落那盆永不凋谢的槐花——三年了,这花在空间里开得一年比一年盛,像在等某个苏醒的时刻。
“看来,咱们得提前收完秋粮了。”陆锦棠握紧杨明汐的手,她的指尖虽凉,却似乎比往日多了丝暖意,“等你醒了,说不定就能看见,咱们用这些粮食,护住这南陵的百姓。”
玉床上的人依旧没睁眼,嘴角却极轻微地向上弯了弯,像听见了他的话。
木屋外,陆清泉正指挥着众人加固粮仓,天镜里的墨红光晕还在扩大,而空间里的槐花,又落了一层在杨明汐的发间。
陆府的庭院深处,终年静得能听见风拂过窗棂的微响。西跨院的正房里,杨明汐已经这样静静地躺了三年。
三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政变,像一场蛮横的风雪,骤然冻住了她眼角的笑意,也冻住了陆府上下所有人的心。
她睡在铺着锦缎褥子的拔步床上,鬓发依旧梳得一丝不苟,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浅淡的血色,若不是那毫无起伏的胸膛和紧闭的双眼,任谁都会以为她只是小憩片刻。
可只有守在她身边的人知道,这一睡,便是三载春秋,窗外的海棠开了又谢,檐下的燕子来了又去,她却始终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陆夫人的病榻前,常年燃着安神的香,烟气袅袅,缠绕着满室挥之不去的沉寂。
这日午后,日头正烈,蝉鸣聒噪得让人心烦。
陆府的门房正打盹,忽被一阵粗粝的脚步声惊醒,抬眼便见个老头站在门前。
那老头穿得实在寒碜,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打了好几个补丁,袖口磨得露出了线茬,裤脚卷到膝盖,沾着些泥点,脚下的草鞋更是破烂不堪,脚趾头都露在外面。他头发花白,乱糟糟地像团枯草,脸上刻满了风霜的沟壑,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是藏着星子。
“我找杨明汐。”老头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径直往府里闯。
门房慌忙拦住:“哎哎,老先生,您找谁?我们府里没有叫这名儿的……”
“怎么没有?”老头眼一瞪,声音陡然拔高,“她就是你们陆府的十三夫人,十几年前就嫁过来的,姓杨,名明汐!让开!”
他力气竟出奇地大,门房被他一推,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老头也不管不顾,顺着青砖铺就的路往里走,嘴里还念叨着:“当年她们搬回来时,我就在城门口远远瞅过一眼,错不了,就是这陆府!”
正逢陆清泉从书房出来,听见前院的动静,皱着眉迎了上去。他是陆家十三房次子,但性子沉稳,平日里多是他打理府中庶务。
见这老头衣衫褴褛,却在府里横冲直撞,他快步上前,沉声问道:“老先生,您是何人?为何在我府中喧哗?”
老头转过身,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前的年轻公子穿着月白长衫,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几分与陆锦棠相似的沉稳,只是眼神里多了些未经世事的清澈。
他愣了愣,随即一拍大腿,语气急切又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熟稔:“你是汐丫头家哪个儿子?”
陆清泉一怔。汐丫头?这称呼太过亲昵,且带着几分乡野间的随意,他从未听过有人这样叫他母亲。
母亲虽出身乡野,但娘家人都很勤奋努力,现在在京城的商界也有一席之地,却也从未有过这般粗鄙的亲戚。他正疑惑,却听老头又催道:“别愣着了,带我去看看你娘!我知道她病着,再晚些怕是……”
后面的话他没说,可那语气里的焦灼,却让陆清泉心头一跳。他虽觉这老头来历不明,可对方一口叫出母亲的闺名,又这般急着要见她,倒不像是寻常骗子。
“老先生,”陆清泉压下心头的疑虑,放缓了语气,“家母确实抱病在床,只是……”
“只是什么?”老头打断他,眼睛瞪得更圆,“她是你娘,我是她长辈,看她一眼怎么了?快带路!”
说着,他竟直接伸手去拉陆清泉的衣袖,那袖口沾着的泥灰蹭在月白长衫上,留下一道显眼的印子。
陆清泉下意识想躲,却瞥见老头那双布满老茧、指节变形的手,那双手像是常年劳作,带着一种与陆府格格不入的风霜气。
他心头微动。
父亲去了城郊的庄子,哥哥陆清远一早就出门处理皇陵的事,陆府西跨院里如今确实是他主事。
这老头来得蹊跷,可万一……万一真与母亲娘家有关呢?母亲卧病三年,他们寻遍了名医都束手无策,或许这来路不明的老头,会带来一丝转机?
“老先生,请随我来。”陆清泉终是松了口,转身往西跨院的方向走去。
老头立刻跟上,脚步虽快,却出奇地轻,走过庭院时,甚至没踢到路边的石子。他一路走,一路打量着陆府的景致,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眼神里却没有丝毫艳羡,反倒带着几分复杂,像是在看一幅既熟悉又陌生的画。
快到西跨院时,远远便能闻到那股清苦的药香,混着安神香的味道,在空气里弥漫。
老头的脚步顿了顿,鼻子轻轻嗅了嗅,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她就在里面?”他问,声音比刚才低了些。
陆清泉点头,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木门。
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在这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屋内,守在床边的丫鬟见陆清泉带着个衣衫破烂的老头进来,吓了一跳,刚要说话,被陆清泉用眼色制止了。
老头径直走到床前,目光落在杨明汐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