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远在日记里画完最后一笔时,烛芯突然爆出个灯花。
他抬头看见窗纸上印着个奇怪的影子,像只手正往屋里钩,指甲尖的位置恰好对着桌上的鹤佩。
“爹说这玉佩能镇邪。”他把鹤佩往怀里塞,却摸到玉佩的断口处多了道新痕,像被人用牙咬过。
打更的梆子声敲过第二响,陆清远被窗纸外的窸窣声吸引了过去。
他揉了揉眼睛站起来,看见月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在地上织出张晃动的网,网中央浮着片叶子,竟在无风的夜里打着旋儿飘。
窗外的槐树叶突然“哗啦”作响,陆清瑶的惊叫声从后院传来,混着铁链拖地的钝响。
“哥哥?”陆清瑶的声音带着哭腔,从隔壁床传来,“树在说话。”
陆清远摸到怀里的鹤佩,冰凉的玉质突然发烫。
他踹开凳子跑到窗边,老槐树的影子在月光里扭曲着,树干上的树洞正往外渗着暗红的汁液,顺着沟壑往下流,在树根处积成小小的水洼,映出张模糊的人脸——是个穿飞鱼服的锦衣卫,帽翅上的银棱在月光里闪着冷光。
“爹!娘!”他扯着嗓子喊,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他抓起油灯冲出去,正撞见陆清瑶被槐树根缠住了脚踝。那些深褐色的根须像活蛇般往上爬,在她小腿上勒出红痕,根须的缝隙里闪着幽幽的绿光,凑近了才看清,是无数只嵌在根里的眼睛,瞳仁里映着跳动的烛火。
“它们在看我。”陆清瑶的声音发僵,小女孩指着树根最粗的地方,那里鼓着个拳头大的包,薄皮底下隐约能看见眼珠在转动,眼白上布满血丝,像极了老秦断臂处的伤口。
鹤佩突然从手里挣脱,“嗖”地钉在槐树上,断口处的暗红印记竟顺着树干往上爬,在离地三尺的地方画出只缺了翅膀的鹤。
“缺的那只,在皇陵的鸱吻里。”树洞里传出个苍老的声音,陆清远这才看清,树洞里卡着的不是铁盒,而是半截白骨,指骨上还套着枚铜戒指,刻着“亲军都尉府”的字样。
杨明汐举着烛台冲出来时,正看见陆清瑶抱着槐树哭,小女孩的指尖按在白骨的手背上,那截骨头竟猛地攥住了她的手指。
“放开我妹妹!”陆清远抄起门后的柴刀就砍,刀身却在触到树干的瞬间崩出火星,露出里面嵌着的铁片,密密麻麻排着,竟和石室里的工匠名单刻痕一模一样。
“这不是槐树。”陆锦棠的声音从廊下传来,烛火照得他脸色发青,“是用三十七个匠户的骸骨混着泥土栽的,当年锦衣卫为了藏名单,把人骨烧成灰,和在树坑里——这树,是用人命喂大的。”
鹤佩突然从树上弹回来,砸在陆清远怀里。
他低头一看,玉佩上的珍珠裂开了,里面滚出粒黑籽,落地就生根,瞬间冒出丛紫花,花瓣上的纹路竟是幅微型地图,标注着皇陵鸱吻的位置,旁边写着行小字:“鹤归巢,骨成灰。”
树洞里的白骨突然剧烈颤抖,指骨上的铜戒指“当啷”落地,滚到陆清瑶脚边。
小女孩捡起戒指,突然咯咯笑起来,声音却变得苍老沙哑:“找到最后只鹤了……当年我藏在鸱吻里的那半块翅膀,终于能拼上了。”
陆清远这才发现,妹妹的眼睛里浮着层白雾,瞳孔里映出的不是槐树,而是三十七个模糊的人影,正排着队往树根里钻。
杨明汐扑过去想抱女儿,却被道无形的墙挡住,掌心按在墙上,烫得像触到烙铁——那墙上竟渗出了血珠,顺着树纹汇成“丙”字,和铁盒上的刻字分毫不差。
三更的梆子刚要敲响,老槐树突然剧烈摇晃,所有的叶子“唰”地转向同一个方向,叶背泛着银光,拼出张人脸,竟是陆锦棠祖父的模样。
“把戒指塞进鸱吻,”人脸的嘴唇动着,“否则,这树就会吞了陆家的孩子,补全最后七个空缺了。”
陆清远攥着戒指的手突然被鹤佩烫得刺痛,低头看见玉佩上的鹤睁开了眼睛,眼珠竟是两粒流动的血珠,正顺着翅膀的纹路往断口处涌。
杨明汐举着剪刀赶来,刚要剪断根须,却见那些眼睛突然齐刷刷转向她,瞳仁里映出的不是她的脸,而是个穿官服的男人,正举着刀往匠户身上砍——是当年构陷陆锦棠祖父的锦衣卫指挥使!
“祖父……”杨明汐的剪刀“当啷”落地,那些眼睛突然流出浑浊的泪,混着泥土渗进地里,露出块青石板,上面刻着“明硕七年”,正是火药坊爆炸的年份。
陆锦棠撬开青石板时,一股腥气扑面而来。
石板下不是泥土,而是个丈深的地窖,四壁嵌着密密麻麻的陶罐,每个罐口都封着层红布,布上绣着的鹤形图案缺了只脚——和石室名单里最后七个没有画完鹤的名字正好对得上。
“是活祭。”老秦的声音从地窖口传来,他不知何时回了府,断臂处缠着新的绷带,“当年没来得及刻完名字的匠户,被活生生封在了罐里,他们的怨气养着这树,也盯着持佩人。”
陆清瑶突然指着最角落的陶罐,红布上绣着只完整的鹤,布角还沾着块碎玉,正是陆锦棠祖父的私印。
“娘,罐子里有声音。”小女孩的手指刚触到红布,陶罐突然“咔嚓”裂开,滚出颗人头骨,齿缝里卡着半块玉佩,竟和陆家的鹤佩能拼成整只——原来当年陆锦棠的祖父也藏了半块。
“鹤佩本是三块。”陆锦棠把三块玉佩拼在一起,整只鹤的腹部突然透出光,照在地窖顶上,映出幅星图,北斗第七颗星的位置标着个“皇”字,“他们要找的不是盐引库,是皇陵里的龙袍料——当年匠户们在绸缎里织了火药坊的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