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炉下火有土灶,如未有人动手脚,里面的东西怎会突然溢出?
一群匠人杂工面面相觑,想起刚刚的经过,不由心生怯意,茫然四望。
宋灵淑见其中一个匠人始终未曾出声,专注挑拾着眼前的杂物,手中有着厚厚老茧,一看便知常年干着锻烧的活计。
旁边的杂工被晒得黝黑,脊背天生驼着,一丝不拘地帮着匠人捡出杂物,时不时朝她看来,目光中带着期许的眼神。
二人倒与旁人不同,并不互相交头接耳议论,看似不关注,却投来别样的眼神。
就这么直接问,定不会有人直接站出来,那她就专挑一个询问。
匠人见宋灵淑上前,淡淡道:“姑娘今日若想找曹吏,怕是难了,出了这种人命案子,他岂敢再出现。”
宋灵淑看了眼有些奇怪的两人,皱眉道:“我们是来询问黑油的出入记簿,并非给曹吏定罪,他这一跑,不就证实纵火杀害傅都头一家的凶手,就是从他手中拿到黑油吗?”
匠人沉默片刻,手中动作也停下来,“都押衙的事洛阳城的人知晓,赵将军死得突然,才两日,傅都头一回城就惨遭被害。姑娘寻根问底,怕不是为了寻找真凶,而是想顺藤摸瓜找到证据。”
宋灵淑顿觉意外,眼前的匠人倒看得分明,知晓她是来查什么。
“你叫何名?”
匠人上前揖了礼道:“小的只是器库的锻烧匠,名字不值挂怀。姑娘若想询问宋推官失足之事,小的并不清楚,若是想在器库房转转,不如由他领着姑娘前去。”
宋灵淑看出匠人推辞,不想在人群中‘出众’,只好将目光移向了驼背的杂工。
器库房多是杂匠,隶属于城防署,由蓸吏统管,若真出卖了上头的曹吏,怕是日后有苦头吃。
宋灵淑也不为难,朝杂工道:“你叫什么名字,现在带我下崖底,我要知道底下的石炉是什么来头。”
“小的叫黑鱼,见过姑娘。”驼背杂工低头应声,行了礼,转身就往崖边去。
崖边木梯还残留着少量黑色的粘液,印上了杂乱的脚印,宋灵淑一路往入,观察着木梯转角。
直到最后一个转角时,延伸出去的木梯恰好是在石炉上方,木梯围栏还有断裂的痕迹。
木梯并不宽,极容易在追逐中失足,如果多人跟在后面,就更容易在推搡中掉下去。
“曹吏为什么会往下跑?”宋灵淑突然问出一个,令人没想到的问题。
黑鱼一时愣了片刻,指向山谷的南面,“下方山谷直通外面,平常为了绕路,我们也往下走。”
谷底乱石丛生,长着杂乱的矮木,并不能很好藏人,倒是中间位置被踩出一条小道,贯通谷底。
到了石炉边上,宋灵淑再次看了眼最下方石炉,已然被一层冒着白烟的黑水彻底覆盖,如果人掉进去,怕是很快融在下面。
宋灵淑见四下无人,站在原地直直看向黑鱼道:“在崖上时,你似乎有话想说,你知晓曹吏去了何处?亦或是知晓谁将宋推官推下去?”
黑鱼躬着身小声道:“小的曾受过傅都头的恩,见他一家惨死于心不忍,姑娘如果要从记簿中找到领走黑油的证据,怕是找不着了……”
“新一批的黑油是在两天前运送到器库,蓸吏还未写入记簿,陆都头身边的手下突然来此,带人拉走了一车黑油。”
“我听见曹吏吩咐人无需登记被那几坛子黑油,只将剩余的记下。要为傅都头申冤,只能找到曹吏,方能证实此事。”
宋灵淑微一挑眉,“你既然知晓,应该会一直盯着曹吏的去向……”
黑鱼点点头,“小的知道曹吏藏身何处,只是,若姑娘无力对抗陆都头,即便找到了蓸吏,他也宁死不肯说。”
“只要能找到曹吏,我不会放任陆蒙逍遥法外,陆家,我是不怕的。”
宋灵淑斩钉截铁,眼中没有丝毫疑虑,大有将曹吏抓住,就直接去都押衙定罪的气势。
黑鱼脸上浮起喜色,忙作揖道:“器库内的匠人中,有近半是从听曹吏的话,适才宋推官追人时,就是被那匠人推下去。”
“曹吏并未跑远,就在山谷南面的山洞里……”
……
日落西斜,天色近黄昏,谷底已经渐渐变暗。
山谷深处,石壁边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山洞。山洞口被树枝遮,只透出里面暖色的火光。
一道人影挤在山洞内,影子在火光左右摇晃,听到外面传来些许动静,正想侧身倾听。洞口的树枝被突然移开,整个人曝于人前。
“将其拿下!”宋灵淑看了眼里面的人,立刻让人抓回蓸吏。
蓸吏被突然出现的差役吓得魂不附体,还未爬远就被差役扯出来。
“你?”曹吏两眼瞪圆,被架到外面才看清旁边的杂工,和一身凛冽之气的女子,“你到底是何人?”
宋灵淑出示了紫金鱼牌,打量着曹吏的神色,“我奉陛下和长公主之命,彻查赵将军和傅都头之死的真相,傅都头家中出现大量黑油,绝非常人能获取,只有你才能直接取走这批黑油,不被旁人发现。”
“宋推官询问时,你心虚逃走,必是与凶手合谋杀害傅都头!”
曹吏面色骇然,他早知陛下和长公主派御史中丞担任此次东选知铨,而这位知铨是名女子,没想到她竟会管这傅都头之事,还找到了器库!
“我……小的只负责运送黑油,傅都头之死与小的无关!”
“如何证明你未与凶手合谋?”宋灵淑步步紧逼,“两日前,杂工看见你将新运到的黑油交给了陆都头的手下,你会不知这些黑油到底被用在什么地方?”
这话几乎明说是凶手是陆都头。
曹吏当即两腿一软,“小的只是城防署管器物的,哪敢过问这些事……”
“你若坚持不肯交代,我只能将你带回留守府,让你与你陆都头的手下当面对峙,你说他会如何交代此事?杀害右都头的罪名你担当得起吗?”
蓸吏听到这话,几近晕厥。连城防署一向高傲的李协将,在陆都头面前大气也不敢喘,何况是他一个小小曹吏。两方对峙的结果,自是下面的人认下所有……
宋灵淑循循善诱道:“你只需说出你所知之事便好,左右都押衙的明争暗斗,全洛阳大小官吏都看在眼里。赵将军一死,兵马使空缺,不过短短两日,傅江又惨遭意外。”
“谁在争夺兵马使的位置,所有人心知肚明。你只是城防署的一个小曹吏,畏惧上官,听命行事而已,如实说出所见所闻,何人会为难你?”
曹吏听得明白,上面的明争暗斗原本与他无关,若是硬要掺和,眼前这位御史中丞也不会罢休。
“小的会说出所知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