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洛水西岸。
城防署的大门敞开,几个留守府差役在院内候着,都押衙士兵或站或倚,互相挤成一团,小声交谈。
宋远潮已经等得不耐烦,往门口频频张望,城防署协将坐在另一边,闲适抠着脚,丝毫不着急。
“李协将,要不再让人去催催。”宋远潮看城防署上下毫无纪律,气不打一处来。
李协将摆弄着鞋袜,瞥来一眼淡淡道:“宋推官莫急,城郊器库有段距离,再等半个时辰,应该能将人带回来。”
“早知我自己去罢了,空在此白等。”他来此询问负责分派黑油的曹吏,谁知曹吏带人去了城郊器库拉货。
原来黑油并非直接拉进城防署,而是安置在城郊军营附近,他担心错过,只好留在此等候,差人去催促。
他未到过城防署,不知此地纪律如此松散,等了一个半时辰还不见人回来,又说着要再等半个时辰。做事互相推诿,能拖则拖。
李协将看宋远潮变了脸色,立刻放软了语气,“傅都头之事我们都知晓,城防署的黑油出入记簿并无人大量领取,许是凶手故意囤积,早谋划好在深夜纵火。”
“傅都头才刚来洛阳一年,平日与大伙都极为和善,许是在齐州时招惹的仇家。宋推官何不差人去齐州问问,或许能找到更多的线索。”
“李协将这话是何意?”宋远潮冷冷扫一眼李协将,心知此人必是陆蒙的手下,故意说这话撇清关系。
“在傅都头家中发现大量黑油就是最好的证据,黑油是由你城防署管制,谁能提前囤积,谋划杀人?”话不投机半句多,宋远潮也知再等下去也没结果,说着便起身。
“李协将有意推诿,我也不好勉强,我会自行去城郊军营找人!城防署做事散漫,我也会如实回禀柳府正!”
“哎哎……”李协将一听要上告柳府正,急忙套上鞋子拦人,“本将并非推诿,只是向宋推官提议,需从多个方向找寻凶手的线索。”
“城防署都是按规办事,黑油这东西都是严格管制,每一笔出入都会记录好,不会任谁一次领走六、七坛,本将可以保证,绝无可能。”
宋远潮听他再次强调黑油管制严格,怒从心起,大声道:“傅都头家中三进小院全被烧成废墟,墙边遗漏黑油远超六七之数,如果是你城防署管制不严,私下卖出黑油,你自不会说出!”
各衙署私下皆存在贪腐之事,这是众所皆知,只要不做得过分,也就睁一只闭一只眼。
李协将不肯协助调查也就罢了,还想随口糊弄他,真当可气!
想来从城防署找到线索是不可能了,宋远潮冷脸绕过李协将,大步迈出大门。
……
宋灵淑赶到城防署时,门外站着两守卫,里面的人各自做各自的事。
“留守府宋推官可在此?”
守卫看了眼马车标识,如实答道:“宋推官半个时辰前走了,去了城郊营地。”
宋灵淑通过大门,往里看了看,城防署内异常平静,连城门楼上的哨守都半倚半靠。这情景不像抓到什么人,或是发生什么事。
原本有左右衙之分的城防署,也变为了一边统领,再没区分。
她与宋远潮分开两个多时辰,按守卫所说,宋远潮至少在此等候了一个半时辰。
如果能从记簿中找到线索,不会待这么久才走,必是被城防署的协将敷衍了事。
“走,去城郊兵营。”宋灵淑嘱咐一声,随后放下车帘。
……
城外五里西郊。
穿过一片被砍伐得光秃秃的林子,后面就是西郊军营。
洛阳东面驻守着河府府驻军,只听令于齐王,由路三燮统领。西面则是都押衙营地,由兵马使统领,按以前是由右都衙驻守。
傅江死讯传来,已被陆蒙派人接管。
宋灵淑刚下马车,就看见后面跑来一个差役,看衣着打扮是留守府的差役。
差役神色慌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脚步匆忙间还带着胆颤心惊。
“等等……”宋灵淑忙叫住,“宋推官去了何处?”
差役从外跑来,而非从军营内跑出来,说明宋远潮此刻并不在军营。
差役定神愣了愣,才认出宋灵淑是何人,忙回禀道:“宋推官被困在山崖下,小的是来此找人营救!”
“山崖?好端端怎么跑到山崖下,不是来军营寻找存放黑油的地方吗?”
差役哭丧着脸,“器库在靠近山崖边上,宋推官找到了负责押运的曹吏。谁知那曹吏突然想跑,宋推官追过去时,不小心掉进了山崖下的旧熔炉。”
“幸好最下面的炉子没开,否则人就没了。那处地方太深,我们找不到绳索和工具,只能来军营叫人帮忙……”
宋灵淑听到如此危险的举动,吓得脸都白了,顾不上多问,忙挥手让差役去军营叫人,让车夫转头往器库的方向赶。
据差役所指,器库在军营东面,过了前面光秃秃的小山坡就到。
宋灵淑担忧着宋远潮,一路掀开车帘往外张望。
过了小山坡,不远处是连着几排的粗犷石屋,外面搭着草棚子,安置了几口大火炉。
旁边几十步的地方便是深谷,六、七个匠人在边上来回奔走,似乎是要将布条接在一起。
跳下马车,宋灵淑穿过石屋旁边,跑向深谷口。
下方深谷至少十丈,南北走向至少有两里长,边沿搭建了木梯子,一路往下。
梯子下方是三口的用石头搭建的大炉子,三个炉子从高到低连在一起。从高处往下望,里面漆黑一片,每个看着至少有一丈宽。
最上面两个隐约冒着白烟,整个山谷散发着一股极为刺鼻难闻的味道。
杂工和匠人正拿着接好的布往下跑,宋灵淑也赶忙跟下去,途中还被杂工阻拦。
宋灵淑顾不上解释,越过杂工往木梯下跑,边跑边喊宋远潮的名字。
靠近下方时,才看清炉中有三道身影,里面传来虚弱的回应。
“大哥,你怎么样了,可有伤到腿?”
“我还好,就是被烫着了……”
宋远潮和两个差役半躺在一片黑糊糊的东西上,身上衣服已经快看不出颜色,只能尽力仰着头,才不至于被彻底淹没。
指挥的匠人见宋灵淑与宋远潮相识,不再上前喝止,急忙让人将接好的布条丢下去,宋灵淑也跑上石炉边沿帮忙。
布条太短,还没够着底,只好又手忙脚乱接了几条。
正当所有人都着眼于炉子下方时,上一层的炉子突然剧烈翻滚,有黑色的水流正沿着炉边往下淌。
“何人开了炉子?想害死人吗?”
突然不知谁喊了一句,所有人抬头看向上方的石炉,皆面露骇然之色。
滚烫黑水冒着腾腾白烟,正缓慢流向最下方的石炉,炉底的几人逃无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