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过半,夜空只有微弱的月光,漕河没有了白日的喧嚣,只有冰冷的寒风吹拂而来。
漕河的两侧只有被被踩秃的杂草,地方还扔了不少杂物,看得出漕河经常途经过载商船,需要不少纤夫才能过去。
差役每人身上裹了件外衣,动作谨慎地抬着袁复上船,一阵夜风吹过,衣角展开,露出了里面盐铁司差役的衣服。
老贾举着灯笼给几人探路,将里面的衣服看清了彻底,他两眼微震,询问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四个差役抬着一个捆成团的人赶路,领头的女子必定来历不凡,他还是不要多问为好。
“小心慢行,可以把人放船板上。”
贺兰延指示差役将人放船底,以防袁复想滚下船找死。老贾找了个没趣,赔着笑,弯腰去拾撑杆。
宋灵淑站岸边望向往下游,拥堵住漕河的商船只剩几艘,其他都已经离开。
现在她可以确认,在官道截杀他们的黑衣人,必与堵着河道的人是一伙,否则当时不会特意提到报官。
她尚不知漕河关卡处有没有黑衣人盯着,幸好现在是晚上,如果是白天行船过,他们就容易被人察觉。
“开船!”老贾扬起嗓子喊了一句,随着手中的撑杆使力,船慢慢驶离了岸边。
老贾的船不大,七人坐下绰绰有余,也不会吃水深。
宋灵淑观察了船身的水痕,看得出这艘船平时运过不少货,比载他们都要重很多。
“你对漕河熟,知道白天那些商船是怎么回事吗?”她状似不经意问道。
老贾不疑有他,只嘿嘿一笑道:“那些都是宣州的商船,往年都是春天才打道往这过,今年不知怎的提早了。他们可是出了名的抠搜,货物又重,这边的纤夫只要接宣州来的商船,全都会把价报高。”
“这事其实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但像这回把漕河堵住还是第一次遇上。被撞翻的商船上装的都是酒,掉水里捞都捞不出来,可惜了那些好酒,远远闻着都香……”老贾心疼地唏嘘,突然想到什么,问:“姑娘要过漕河怎么不早些找船。”
问完才觉得他问了句不该问的,带着一个被捆住的人,定是不想让太多人看见。
“老夫多嘴了!”
“你只需要带我们出颖州,如果有人来问,你……”
“老夫必会守口如瓶!”
宋灵淑看老贾识趣,也不再多说什么,借着船上的微光,观察着漕河两岸的情况。
有人知道宣州来的商船容易与纤夫吵起来,如果不是纤夫被黑衣人买通,就是那艘载酒的商船有问题。
看来是从她离开苏州起,就已经被人盯上了。
为了加快行程,四个差役两两轮流撑杆,老贾自是高兴地合不拢嘴,但也不敢偷懒,干得比平时还卖力。
行船半个时辰后。
宋灵淑远远就能看见漕河上游的闸口,岸边不远处的小屋还亮起灯火,看着有人在夜间值守。
她对此段漕河不了解,只知漕河设卡是当地县衙的收项之一,也负责对过往的商船查验。漕河太费人力,光是每年清淤就要极大的开销,所收极大部分是用于此。
夜间值守,或许是担心有人为了逃税,连夜过漕河。
老贾看出宋灵淑误解了,嘿嘿笑道:“夜间漕河是封锁的,除非遇上战时。但遇上像姑娘这样急着赶路的,看守的小吏就能留下不少油水,他们其实乐于见到有人连夜过关,只是大点的商船就不行了。”
“为何不行?看管漕河的人为了捞油水,不会想尽办法也要把人留到夜晚偷偷放行?”虽然她知监管总有松散的时候,但难挡住有人暗藏私心。
“姑娘有所不知,夜晚主河道不允许开闸放行,但旁侧有另一条小水道,是为积攒水量让大船通行所设,也就我这条小船才能通过。”老贾笑得一脸神秘,“到了晚上,这里就是看守的小吏说了算……”
宋灵淑恍然大悟,难怪妇人担忧她受老贾连累,原来走这里的过路费全给了看守的小吏,一旦被发现,县衙的不得翻脸不认人?
随着越来越近,漕河闸口的水声越来越响,值守的小吏提着灯笼出来,探头往河中张望。
老贾熟练地取出船上的灯,拿在手上以固定的动作晃悠,看着像与岸上的人,比划约定好的信号。
不远处的岸边,小吏也随手比划了一下,随后提着灯笼,慢悠悠走向小水道闸口处。
“成了,我们只管过去。”老贾重新招呼差役一同撑船。
小船在靠近漕河闸口时,进入了左侧的小水道,水道宽度正好是三艘小船的宽度,单独行驶在其中也不容易撞到岸边。
宋灵淑借着灯火打量四周,水道岸边立着标尺,上面的水痕至少有半丈高,来汛期到来时,此处也能用作疏水。
一路顺着小水道往前,她不得不惊叹,开凿河漕的人设计精妙,且极为熟悉此地。将水引入再引出,就能平衡不同地势,让漕河通行至允江上游。既然贯通了河流,又能分缓解此处被水淹的地势。
水道上方的闸口已经被打开,穿着衙门旧衣的中年人两手揣进衣袖内,站在前方探着脑袋。
“哎,老贾,你今日又运些什么货呢?”
宋灵淑用眼神示意,贺兰延伸手拉着船上的防水油布,把船底的袁复遮了个严实。
老贾没注意船上的动静,朝前方带笑招手:“今日宣州来的商船和纤夫闹起来,后面的船全被堵在漕河上,把急着赶路的客人耽误了,这不,连夜都要走,就盼着能早日归家!”
一个衣着不凡的女子,带着五个护卫的模样人,任谁见了,都猜测是哪家的姑娘急着赶回家。
随着船靠近,衙役抬着灯笼看得更为真切,脸上很快露出了笑,啧声道:“李参军带人去调解,那宣州来的商船管事嘴硬,听到要抓他们坐牢了,他们才肯赔钱……”
“你说,这些做生意的怎么就这么抠,要他们从口袋里掏钱,比从河里捞鱼还难!”
听着小吏这番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只是大吐苦水,而不是在想尽办法捞好处。
老贾哪会听不懂,嘿嘿一笑跳上了岸,从怀里掏出一个乌漆嘛黑的钱袋,将钱袋口扒开,露出里面细碎的银子。
“宣州来的都很吝啬,咱不一样,都是一起喝酒吃肉的好兄弟!”
小吏眼前一亮,笑容极为真切,摸过老贾递来的银子,直接往自己怀中塞,“咱们都是有几年的兄弟,你下回去衙门找我,我请你上酒楼!”
“哈哈……好好,老贾我下回一定去……”老贾恭维了几句,小吏没再询问船上的人,果断挥手放行。
……
船驶过闸口,一路往前,河道变得越来越宽。
两岸的植被越加丰茂,还能听到林中传来夜枭声。
宋灵淑回想两人之间的动作,老贾没把她给的钱拿去打点,而是拿了碎银子。
看得出往来此处频繁,与小吏已经形成默契,嘴上称兄弟,打点的钱却没少给。
说明他平常运的货物能得不少跑腿费,也是往来此处的‘常客’,一时忘记问,他平日里都运些什么。
想到船上水痕较高,想来货物个头不大,重量却不轻。
颖州漕河是通往京畿等地最快的方式,一般如丝绸、酒、茶叶都被大商会包揽,不会找一个年近半百的船夫私运……
她正想开口询问老贾时,见后面的贺兰延在船板处不知在抠什么。她也借着灯火低头细看,船板的缝隙间有白色的东西,看着像细河砂。
白色的河砂?
盐!
“老贾,你这船上都运过什么货物?”
老贾惊讶回头,愣了片刻,眼珠子转了转,“帮着人运一些人米粮、果脯去洛阳,隋州那边有店家会托人运送,我夜间运货,能省不少过关的钱。所以嘛……就赚点辛苦钱,没几个子。”
宋灵淑面色渐冷,指着船板缝隙处,“这分明就是盐,而且还是海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