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司延是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的，认真的点点头。
眼神复杂的看着林易，对林易他们也不像一开始那么讨厌了，毕竟还是人家提醒他，那些俘虏是染上了五石散，他也不能恩将仇报嘛。
林易完全没察觉到对面两人打量的目光，他看着盘子里清脆鲜嫩的酒渍梅子，叉起一颗放进嘴里，脆生生的，酸味突出，酒香浓郁，还带有一丝丝不容忽视的甘甜。
猫一样享受的眯眯眼，察觉到池虞子善意的笑容，傲娇的抬抬下巴，装作若无其事的喝口茶又嫌弃的扔在一边。
池虞子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这位先生还是个傲娇啊。
晏司延见他一直盯着林易，虽然不想承认，但这人长得确实漂亮，顿时心里就有些吃味的不舒服，没话找话说吸引池虞子的注意力。
“那梅子是上次送来的？”
“啊？对，我不是在京郊买了几座山嘛，今年山上梅子产量还不错，柳姨就做了梅子酒，果脯还有酒渍梅子，估摸着能吃了就送了不少过来。”
话题转得太快，池虞子一下没反应过来。
他当时觉得京城什么都贵，索性买了几座山，远郊的山也便宜，花苑楼里的瓜果和野物三分之二都是那几座山上出的，时间长了，能省不少钱呢。
看林易一颗一颗的吃着，也不嫌酸，似乎很是喜欢，临走时池虞子让东木装了一小罐子给他带回去。
林易接过这小罐梅子，心情甚好的勾起嘴角，坏心眼的挑衅看了一眼黑脸的晏司延，得到对方皮笑肉不笑回应后施施然的走了，还火上浇油的夸了池虞子一句：“你人倒是不错。”
帐篷里就剩两个人了，晏司延阴阳怪气的重复了一遍：“‘你人倒是不错。’，用得着他说吗。”
看着难得孩子气的晏司延，池虞子也不在意他的阴阳怪气，好脾气的哄着：“那不是我送了人家喜欢吃的东西嘛，人家就随口夸了一句。”
“你拿来给我吃的，我还没吃呢就被他吃光了。”语气幽怨的能吓死人。
池虞子哭笑不得的安慰道：“好啦，以后我拿来的只给你吃。”
这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呢。
晏司延的脸色这才好了点，别以为他看不出来，池虞子就是喜欢脸长得好看的。
他，江林，于希，之所以能和他快速拉近距离，一是因为合作关系，二是因为长得不错，否则以池虞子对外人那么冷淡‘目中无人’的样子，他们这几人连合作都不一定能成。
……
那天发病的俘虏引起了极高的重视，晏司延知道军中很多人都在传言，说是有瘟病，特意让陈一安抚了一众将士。
不过让池虞子惊讶的是，据陈一透露的信息来看，那批俘虏一百多人居然多多少少都有瘾，沾染最短的也吸了十几二十次。
也就是说这批俘虏，不，以后羌夏的都不会有俘虏了，晏司延是绝对不会让他们留下的，这些人留下来迟早是祸害。
最近军营里的氛围完全算得上是风声鹤唳，有一两个有心人暗戳戳散播谣言，陈一的澄清安下了大部分人的心。
少部分的自以为出淤泥而不染，自诩人间清醒，觉得晏司延不重视他们的命。
晏司延抓了两个当典型往严重了处理，甚至仗杀了一个动摇军心的不轨之徒，才让暗地里那些散播谣言的老实下来，又要顾及这个又要顾及那个，晏司延已经好几个晚上没睡好觉了。
别说晏司延，林易每天早上起来都是“心情不好，别烦老子。”的烦躁。
这破地方吵得要死！虽然每天睡得早醒得早，但是生物钟自然醒和被吵醒完全是两种感觉！
睡饱后浑身由内而外散发的舒适，和被吵醒的疲惫不堪，对比之下想想就酸爽，以至于晏司延这两天明里暗里的让他跟池虞子聊聊天宽心，他都装作听不懂，还义正言辞，趁机嘲讽晏司延封建愚昧。
晏司延也知道对方心气不顺，但是他心里很爽， 反正池虞子的心结一日不解，他们就得呆在这里，哪里也不能去。
池虞子心疼黑眼圈日益明显的晏司延，想着法的给他补身体，今个儿炖的鲜鱼汤，明个儿炖个羊肉汤，改天又来个红枣银耳枸杞汤。
今天他打算做个陕西的特色——水盆羊肉，早上刚杀的一只小羊，肉还冒着热气，就被池虞子切下了一块鲜嫩的羊腩肉。
按照前世记忆里的味道，吩咐小厨房仔细做好，毕竟水盆羊肉还是要些功夫的，他自我认知清晰，小吃巧食他在行，正儿八经的菜他不行。
做好后让他们直接送到主帐篷，他就不过去了，今天他要仔细规划之后几个月的安排，还要给京城寄几封信，柳姨一封，陈叔一封，彭掌柜一封。
他人虽然不在，但是两个挣钱的金矿不能真扔着不管，得给他们提供点进步目标不是？
花苑楼那边毕竟他带过一年，手下那些人按部就班的不会出什么大问题，只要那些乐师发挥正常，不会出问题。
倒是奇味居，才开张不到一个月他就离开了，新的店铺新的掌柜新的伙计。
店里的规矩章程他都是按照现代的连锁店来制定的，虽然培训了挺长时间，但还是有些不放心。
陈叔跟他工作时间最久，最了解他究竟需要什么样的员工和店铺，这次写信就是让他照看着些奇味居。
彭掌柜虽然是个老实敦厚的人，但还是跟人家说一声才好，毕竟大家都是掌柜负责人，被另一个同级的教着做事难免心里会不舒服，大家先把话说清楚，只是他不在的这段时间让陈叔帮他，也避免以后不必要的麻烦。
他也不想一个忠心老实有经验的管事和自己离了心。
柳姨的那封信随心许多，聊些家常理短，说说他最近遇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身体是不是健康，边境寒冷有没有生病，洋洋洒洒的写了三大张信纸。
几封信写完，池虞子皱着眉呻吟一声，扭扭酸涩的脖子，活动活动僵硬的手腕，这段时间他都没怎么碰过毛笔，一下子写这么多字还真是不习惯。
“公子，再不吃这水盆羊肉就得热第三回了，您快吃了吧。”这午饭再耽搁，下午饿了再吃一肚子点心，晚饭又该吃不下了。
池虞子应了一声，起身时老胳膊老腿发出抗议声，一个没忍住池虞子闷哼出声：“老了老了。”
把僵硬的关节活动开，池虞子慵懒地坐在椅子上享用着迟来的午饭。
肉还得是新鲜的，羊肉汤鲜美滚烫，烫的舌尖发麻，还是忍不住再接着吸溜一口，一口接着一口，从口腔到食管，再温暖单薄的胸腔，抚慰饥肠辘辘的胃部。
一大盆的羊肉，连带着配菜和汤被吃的干干净净，汤盆就像洗过一样光滑。
池虞子满足的打了个饱嗝，毫无京城青鱼公子的风姿气质，把整个身体摊在榻上，舒爽呈现大字型。
“小厨房的羊肉汤还有吗？晚上涮火锅吧，把大家都叫来。”
好久没吃火锅了，早上的羊血差不多能吃了，趁着这段时间干菜种类丰富，吃一顿好的，他馋贡菜和干豆角很久了，这些东西煮到辣锅里一定很好吃！
“是，小的一会就去邀请他们来用晚膳。”
结果东木还没出帐蓬门呢，就见军营里的将士们面带或惊讶、或疑惑或恐惧的复杂表情，浩浩荡荡的朝着门口拥去。
池虞子在西辞的保护下，艰难的挤到前面去看戏。
怪不得那么大动静，原来晏司延下令将这些俘虏提前送回羌夏，不明所以的群众只以为这些俘虏得了不治之症，虽然有人散发谣言，但是到底没有其他人染病，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现在俘虏们一个不剩全被送回去，羌夏那边也不怎么开心。
虽说都是他们的将士，其中还有一个部落首领，但现在天寒地冻的，他们自己的粮草食物都不够，再加放回来的几百人的俘虏，他们吃的就更少了，怎么也得天气暖了再把人放回来啊，忒不地道！
羌夏的部族首领左勒身形健硕，带着手铐脚镣站在一群消瘦的俘虏前面，即便地处劣势依旧嘴角勾着笑，看着格外显眼。
于希从围场赶来，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左勒，两人遥遥相望。
神情复杂定定地看了他半晌，于希叹息一声到底下了马，走到他面前纠结一会还是抱了他一下。
左勒一直看着她，被抱住时神情柔和一瞬，旋即又恢复那副淡定的样子，淡淡道：“希望还有机会见面。”
虽然是笑着说的，但是在场却没人笑得出来，羌夏一向推崇强者，但是若是一部首领沦为敌国俘虏，再被放回去，通常结局都不怎么美好。
左勒和于希认识五年，不打不相识，两人各自身负国家责任，又互相惺惺相惜，心里都知道这次怕是两人最后一面了……
当时达朔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攻下利阳，战场混乱危机重重，于希自开战时便避免与左勒正面交锋，可这人突然身负重伤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她还是把人带了回来，对外说是俘虏，他俩倒更像是朋友。
晏司延也对这位英勇善战的草原儿郎很有好感，不止一次想要策反，可左勒不是无家可归的人，他有父母有兄姐，他不能为了自己置家人于不顾。
“照顾好自己。”
看着渐行渐远的队伍，于希眼都不眨地盯着，整理好情绪，又是那个常年处于自我世界的迟钝小将军。
看热闹的人散了，池虞子看着一身红衣的于希还呆呆站在原地，不忍的上前拍拍对方肩膀，“骑马吗？”
……
下午阳光正好，山上积雪未散，树木光秃秃的矗立在山上，偶尔一两只觅食的不知名动物穿梭在树木间。
两人骑着马跑了很久，在一处宽敞的平地停了下来，池虞子爽快的冲着远处的城市喊了一声。
于希看着他爽快的样子，也好奇地喊了一声，随着一声又一声的高声呼喊，心底的郁气神奇的消散了大半。
安静无话，两人躺在草地上歇息了很久，于希看天边慢慢落下的太阳出神，过了好半晌才突然出声。
“我跟他认识这么多年，如果不是因为羌夏的达朔荒淫暴虐，迫切的想要给自己在青史上留名，说不定我们真的会成为好朋友。”
池虞子没有接话，他确实没遇到过，他明白于希说的是刚刚那位草原部落首领的事。
国家与国家之间和家族矛盾不一样，国家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今天可能为了一座矿一座城池，在战场上拼个你死我活，明天就可能因为条约你送我一批武器长枪，我送你一批上好的宝马。
可这瞬息万变之间，受罪的都是百姓和将士，而且羌夏那边……对俘虏回来的将士，说待遇不好都是客气的，导致战事失败的将领通常都是以死谢罪。
达朔对外说是那些首领将士自己内心愧疚，但又有多少人真的是自愿的呢？
以表忠心，每个首领的亲人都会在上任那年被接去首城居住。家人生活在达朔的手下，首领们只能任由他搓圆揉扁不能反抗。
池虞子想到于希说那暴君，再想到左勒刚刚离开时虽然有丝忧伤，却依旧淡定的神态，心里一动，问道：“那位达朔有儿子吗？”
于希愣了一下，答道：“有，但是那位储君生来便身体不好，从小汤药不断，也不知道达朔那个熊一样的身体怎么生出那么弱的儿子的。”
对敌人的吐槽是不用客气的。
池虞子笑着回应了一下没再继续说话，看着落下的夕阳，心想那位见过匆匆一面的部落首领恐怕不是任人宰割的鱼。
一个国家首领暴虐，不顾民生，而且后代病弱，兵权还分散在各个部落手里就算了，连五石散那种东西都能这么轻易进入军队，荼毒上上下下近万人口，足见上头那位有多荒诞无能。
这个国家怕是很快就要易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