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阿斯蒙蒂斯勉强恢复了行动能力,可以不用再躺在床上了,精神也好了一点。
他没有再将灵摆戴在脖子上过,而是扔掉了原本的细银链,用绳子系在了手腕上。
碎了就是碎了,都已经不是当初的了,他又怎会像当初一样对待。
而且还留着它不过也只是个念想罢了。
阿斯蒙蒂斯让西弗勒斯给他找了几本有关画像制作的书,清醒的时候就研究——
他从前没有学过这个,因为他一直觉得爸爸会被他复活。
只有死人才需要画像。
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学画像。
可现在他想,要是当初早知道结局会这样,还不如给爸爸做一幅画像。
至少当时爸爸的灵魂还在,做出来的画像是能够交流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即便最后做出来,也只会微笑。
阿斯蒙蒂斯不想承认克拉伦斯的灵魂已经离开了,可是时间太久了,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太久了。
加上克拉伦斯死后他在末世里的时间,他已经有整整十七年,没有见过爸爸了,比他现在在这个世界的年龄还长。
即便有照片,他也只是还记得爸爸的模样,却已经记不太清那些音容笑貌了。
阿斯蒙蒂斯很惶恐。
即使还有照片,他也害怕将来有一天,他会连克拉伦斯的样子也忘记。
他不想,也不要忘记克拉伦斯。
不要忘记克拉伦斯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与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
阿斯蒙蒂斯近乎发狂的真正正视了自己已经失去了爸爸的事实。
在血泪混着呜咽和悲痛的惨叫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整天后,他终于强迫自己接受了这件事。
然后行尸走肉一般的沙哑着嗓子让西弗勒斯给他找了几本关于怎么制造画像的书。
西弗勒斯就在一旁陪着阿斯蒙蒂斯,
他看书的时候西弗勒斯就熬医疗翼需要的魔药,他休息的时候西弗勒斯就照顾他,或者按着他的意愿给他继续读那些书。
八月二十九号,阿斯蒙蒂斯成功绘制出了一幅画像,这幅画像不会动也不会说话,只会像寻常画像一样眨眼。
但阿斯蒙蒂斯难过的时候,画像上的克拉伦斯就好像从前灵魂附在灵摆上时那样有感应似的,
会对着他露出一个安慰般的笑。
刚绘制出的那晚,克拉伦斯第一次对着他露出那个安慰的笑的时候,阿斯蒙蒂斯瞬间泪崩。
即使哭到全身抽搐,也还是难过的撕心裂肺。
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永远都不会减弱。
他的眼前还是天崩地裂的昏暗,一切都空无的没有任何色彩。
来到这个世界后他到底得到了什么呢?阿斯蒙蒂斯在痛苦过后的空茫恍惚中思维不受控制的想着。
因为来到这个世界,他才会发现灵摆上爸爸破碎的、虚弱的仿佛风一吹就会散掉的那一点灵魂,
并通过研究魂器不断的将灵魂温养,壮大到甚至可以在拥有了合适的身躯后复活的地步。
可也是因为来到这个世界,爸爸的灵魂也再次消散了,而且这一次连一丁点都没有留下。
他彻彻底底的失去了。
留在原本的那个世界里,虽然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发现爸爸破碎的灵魂还未离开,
但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给了他希望,却又让他绝望。
阿斯蒙蒂斯抬起手,发现自己右手的中指指根内侧多了一颗墨点大的小痣,他突然想起原先在末世时听到那些人闲聊,
说一个人要是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人,中指的指根内侧就会突然长出一颗小痣。
那时他还不信的,即便有了异能,世界上又怎么会有这么离奇的事。
痣都是天生的,怎么会后长?就算真的会长,那也不是按心情。
可等到如今他也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人,才发现原来他们说的这句话竟然是真的。
原来失去最重要的人后指根真的会长出小痣。
阿斯蒙蒂斯的泪珠又不受控制的掉了下来。
来到这个世界究竟是好是坏?阿斯蒙蒂斯茫然的想,他可能永远都无法算清了。
悲伤过后的余韵让阿斯蒙蒂斯的身体还颤抖着抽搐,他动作僵硬的抱着画像,毫无气力的软倒在了桌子上。
房间内失去的动静让西弗勒斯失去了镇定,动作有些慌张的推门,看到醒着的阿斯蒙蒂斯才稍微松了口气。
他试探着轻轻抽了抽阿斯蒙蒂斯怀里的画像,见阿斯蒙蒂斯的神情抗拒,便没再有动作,将人和画像一起抱回床上。
安安稳稳的把阿斯蒙蒂斯放回床上,又给他打了个薄毯,他又去抽画像,这回抽动了。
西弗勒斯把画像拿出来,放在阿斯蒙蒂斯的枕边靠在床头柜上置好,又给他喂了魔药,然后轻拍着将他哄睡。
习以为常的做完这一切,他才对着这半边房间施了一个隔绝声音与味道的咒语,在另外半边架起了坩埚。
一边熬魔药一边时刻注意着阿斯蒙蒂斯的状态。
阿斯蒙蒂斯就这么半昏半睡的又熬过了这一天,第二天下午,他醒来,将手上的灵摆解开,系在了相框底下。
他想要抽泣,想要一直沉溺,可他却想起了当年他们失去了第一个同伴时,克拉伦斯曾经与他说过的话。
“阿斯蒙蒂斯,不要活在过去,要活在当下。”
可是我好伤心哦,爸爸,我真的好伤心。
但我不能再沉浸在痛苦与回忆之中了,爸爸。
我得振作起来,我得替你报仇才行。
害你消亡的那两个凶手还都好好的活着,那么滋润的、呼风唤雨、奴仆成群的活着,这怎么可以呢?!
他们凭什么?!
我绝不会允许他们在让你消逝后还能这样好端端的活在这世上。
你放心,爸爸,我一定会让他们后悔自己那天做下的事。
我要让他们在悔恨中极度痛苦的挣扎着死去。
我要让他们亲自体会到一点一点缓慢消亡的感觉。
我要让他们知道,他们到底是做下了怎样天大的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