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守赵汉。
现年五十一岁。
眼窝深陷,目蕴精光,颌下有须。
三十岁前,在山里务农。
一日出村赶集,见豪门出行,肥马轻裘,心里忽然生出念头:
大丈夫当如是也。
三十岁,参军。
三十五岁,因军功擢升为参将,调到断秋城协调督催粮运。
四十六岁,升任断秋城太守。
赵汉的一生,看起来平平无奇,实则顺遂得令人惊异。
山区农家出身,短短十五年时间,从一介草民,一跃成为封疆大吏。
如果不和某些开挂的修行者相比,
赵汉堪称世间鸡血励志的典范。
农家出身之人,多少人一生辗转沟壑间,能出头者寥寥。
像赵汉这样,能直上青云者,必有过人的能力、机缘。
断秋城,坐落在运河之畔,是运河北上的最后口岸。
南北物资,在这里交汇。
赵汉在此地镇守,十余年督运粮草,没有出过什么差错。
督运粮草是肥差,多年来坐在这个职位上的,往往三五年就换人,因为贪腐被砍头者数不胜数。
但赵汉在断秋城督运粮草十一年,无论朝廷督察,还是虎挚营,都没有发现赵汉有任何贪腐问题。
不得不说,此人是难得的有大毅力的清吏。
此刻。
赵汉独坐于自家的庭院内,面前是一壶清茶。
一个月前,京城的一位贵客突然夜深来访。
两人的一席谈话,彻底震惊了赵汉。
“陛下认为北境糜烂,定北将军是最大的毒瘤?”
“正是。为陛下分忧,就在此时。”
“可如今大敌当前,临阵换将可不是好兆头。”
“攘外必先安内啊,”贵客叹息道,“之所以北境动荡,边患不断,就是苏贼一直在养寇自重,借边患拥兵自重。”
“我该如何做?”
“这个需要你自己衡量。”
京城贵客意味深长看着赵汉:
“你的面前有两条路。
一条从龙,得天恩垂青。
一条从寇,从此成为反贼。
你选哪一条?”
赵汉知道,其实他没得选择。
赵汉是在定北将军手下成长起来的,他对苏崇山向来尊敬有加,有令必从。
可当皇帝想剿除苏崇山时,赵汉小小一个太守,是无法螂臂挡车的。
多少异姓王都是说剿灭就剿灭,身死国灭,更何况一个边境将军?
近些时日,北境兵卒调动频繁,赵汉早已敏锐嗅探到其中的战争气息。
当外部虎方的进攻,将苏崇山牢牢吸引在哑龙岭时,后方只要切断粮草,再以大军围攻,苏崇山必死。
哑龙岭这个地方,赵汉很清楚。
历来是兵家必争的险地,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称。
险峻无比的寒鳞山脉,如龙一样横卧大地上,将虎方和苍雪两国隔开。
而哑龙岭这个关塞,就像是龙的咽喉一样,牢牢卡住虎方进军苍雪的要道。
外面要想强攻,很难。
但如果从从哑龙岭的内部,来一刀背刺。
那就轻松至极了。
正常人都不会想到,为国效命的将士,竟然还在守卫国门之时,遭到了自己人的背刺。
但熟悉政史的赵汉知道,这样的事情实在太常见了。
对于陛下而言,不听话的臣子,那可比敌国还要可恶。
而正式围剿之前,切断哑龙岭的粮食供应,是最为关键的一件事情。
赵汉很理性,那位贵客离开时,没有给过他任何的承诺。
但他知道,他没有多余的选择。
从最底层的山民,到封疆大吏,赵汉一路飞升,靠的正是他审时度势的眼力和头脑。
他的野心并未止步于此。
那晚京城贵客的来访,让他的内心滋生了更进一步的野心。
“只要大胆一些,就可以承接天恩雨露,不必再蜗居北境,仰人鼻息。”
于是,赵汉果断选择了皇帝这方。
得罪了苏崇山,皇帝可以保我。
得罪了皇帝,苏崇山可保不了我。
赵汉看得很清。
三天前,本该发往哑龙岭的粮车被叫停了。
将军催人来问,就说大雪封路,道路堵塞。
这个借口当然很快会被拆穿。
但只要再拖得两三天,围剿哑龙岭的大军,就将集结完成。
那时苏崇山的怒火,已经无足轻重。
而现在,苏崇山派来了特使。
.
两名特使,一男一女,年纪不大。
据身边人汇报,男的平平无奇,女的国色天香。
赵汉顿时明白,苏崇山是派了自家女儿来催粮了。
这至少说明了一件事,苏崇山此时能派出的人已不多了。
“那就先让特使们在酒店先住一晚吧。”
晾一晾,一个晚上就过去了。
明日陪着吃吃饭,考察下周边运粮通道,一天又过去了。
后日,催促一番粮草,装模作样在粮食商行采购装车,一天一夜又拖过去了。
而到了那时,大军集结完成,苏崇山莫路已至。
这两个特使便再也无足畏惧。
男的一刀杀了,女的绑起来献给陛下。
自己受封为北境之王,也是有可能的。
赵汉想到这里,嘴角微微翘起。
他是一个谨慎的人,又将近日之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觉得没什么纰漏了,这才端起眼前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茶是好茶,京城贵客那晚送来的。
赵汉本是一个粗人,现在他觉得,他也渐渐能品味这种细腻的美味了。
人啊,就是这样。
有些美景,只有登上了高处才看得到。
经历了大洪水灾劫之后的人类,渴望着高处。
对高处的向往,深深印在每一个人的骨子里。
就在赵汉沉醉于美妙的茶香中时,一个美妇静悄悄进来,走到身前三米时,跪下道:“大人,有客人到访。”
“我不是说,今晚不见任何人,不许有人打搅吗?”
美妇迟疑了一下,低声道:“好像是您身边那位赵鸣。”
赵汉眉头一动。
不是让他接待特使吗?
难道陪好两个毛头小子,他都胜任不了?
看来自己想提拔他是白瞎了。
赵汉起身,绕过走廊,来到前厅。
来客等在门口。
正是年纪稍长的赵鸣。
“出什么事了?”赵汉眉头微皱。
“两位特使,不愿去酒店,命令我们直接送他们去衙署。我们不敢阻拦,也拦不住。您交待过,满足他们尽可能的要求,所以……”
“他们还说了什么?”
“还说,让您立刻去见他们。否则……”
“否则什么?”
“…立马烧了太守衙署。”
赵汉眉头紧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