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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柒柒整个人几乎陷在那堆柔软温暖的锦褥和光滑的狐狸皮毛里,下巴垫着烘热的鹅绒软枕,半边脸颊贴着微凉的紫檀木书案面。

傅珺洐那低沉而强势的声音还在继续,仿佛永不停歇的经文,在御书房空旷而静谧的空气里嗡嗡作响。

“……那山药薏米羹,是老太医特意交代的晨起养胃汤水,必须每日一碗,让厨娘盯着用文火炖足了时辰!不许因为嫌淡就加盐!还有午膳后那盅乌鸡黄芪汤……不准只喝两口糊弄了事!剩下的让良辰监督你喝完!听见没?”

傅珺洐一边说着,眼睛还黏在手里那份关于西北军粮调度的紧急奏折上,朱笔悬停,龙飞凤舞地批下一个凌厉的“准”字,力道几乎要划破坚韧的纸张。

似乎觉得不够,他又在批复下方重重补了一句:“迟延三日以上者,督粮官提头来见!”字迹狠辣,煞气扑面,与他口中絮叨的汤汤水水形成极其荒诞的对比。

“晚膳要清淡……流云那小神棍今日递了消息进来,”傅珺洐提到流云,语气总算少了点暴躁,多了丝凝重,“他说药方已有眉目,那毒……太过刁钻邪性,解铃还需系铃人,他需一味稀罕药引,已派人去找了。快了……别整天跟个病猫似的死气沉沉……”

他像是抱怨,又像是在安慰,笔锋一转,批到了另一份关于修缮御河驳岸的奏疏上,只冷冷批了个“缓”字,随即又烦躁地补了一句,“还有那几帖苦药!再敢倒掉,朕就让甲一去你府上盯着你灌!”

傅柒柒捂着耳朵,终于体会到了孙悟空的痛苦。

那沉重的赤金九凤冠是摘了,可耳朵仿佛还在嗡嗡叫。

什么早中晚的汤水、药膳、时辰、分量……啰嗦得比宫里最刻板的老嬷嬷还甚!

她终于忍无可忍,猛地从软枕上抬起头,几缕散乱的乌发黏在额角,眼神带着被念烦了的控诉,学着傅珺洐那副又冷又煞的腔调,劈头盖脸就怼了回去:

“知道了知道了!烦不烦!喝喝喝!本宫又不是三岁孩子!”她深吸一口气,手指也学着傅珺洐摩挲翡翠扳指的动作,烦躁地在光滑冰冷的书案面上敲了敲,然后连珠炮似的开始“关心”回去:

“傅珺洐!”

她连名带姓地叫,声音拔高,带着一丝被反攻的“报复快感”。

“你吃的每一口饭,喝的每一口水,熏的每一炉香,穿的每一件里衣外袍,近身伺候的太监宫女名单,都排查干净了没有?!傅宏那老东西疯狗一样什么都干得出来!他拿这个威胁我,你有没有当回事?!江南!江南的信鸽到底放出去没有?父皇母后是生是死,难道就一点确切消息都探听不到?养着‘黑羽’那群人是吃白饭的吗?!还有小昭!你整天窝在宫里批这些劳什子奏折,都不抽空去看看他!”

傅柒柒像点爆竹一样一口气说完,连带着自称都用上了,胸膛微微起伏,脸颊因为这番“反击”倒显出些许平日里少见的生气红晕,虽然依旧掩不住苍白的底色。

傅珺洐执着朱笔的手停在了半空,墨水在笔尖凝聚成欲滴的一颗,悬在奏折上方。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抬起眼,那双深邃的、常年被煞气笼罩的眸子定定地看着眼前这只炸了毛、色厉内荏的“病猫”。眼底深处仿佛滚过一丝极淡的、极难捕捉的……笑意?

他没有生气,反而有种“终于有点精神了”的欣慰。

他慢条斯理地搁下笔。

朱笔落在名贵的紫檀托架上,发出轻微的一声“笃”。

“聒噪。”他薄唇吐出两个字,还是批评的语调,但少了先前的暴躁,更像是一种无奈的纵容。

“你哥我还没瞎。那些东西……”傅珺洐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唯有眼中一闪而过的冰冷杀意泄露了真实情绪,“入口的、近身的,三日前就开始筛第三遍了。我的人盯着,一只蚊子都飞不进来。”

“江南,”傅珺洐的目光转向窗外南方天际,那里暮色已浓,最后一抹橘金色的霞光正在被深蓝吞噬,他的语气低沉下去,“放出去的都是‘雨燕’,用的是父皇留下的秘道。上月二十七日,接到母后留在驿站暗格里的平安信。字迹……对得上。”他顿了顿,补充道,“但也只限于平安二字,其余皆空。”

平安……没有位置信息,没有具体行程,没有更多只言片语。

这“平安”二字,更像是太上皇夫妇在某种复杂情势下扔下的一个含糊不清的漂流瓶。

傅柒柒敏锐地捕捉到了“上月二十七日”这个时间点,那是她毒发最凶险、几乎药石无效的时候!

她心头猛地一紧,指甲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软肉。

傅珺洐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那时你有余力知道外面风大雨大?”言下之意,告诉你除了让你病中更添忧思,又有何用?

傅柒柒沉默了。

她看着傅珺洐那张在暮色中显得愈发冷硬的侧脸,棱角分明,薄唇紧抿。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早已在无声无息中做了最周全的安排。

那种被守护、却不被当成易碎花瓶的微妙情绪,在她心中搅动。

“……小昭。”傅柒柒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疲惫和担忧。

提到幼弟的名字,傅珺洐沉默了片刻。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重新拿起那杆朱笔,目光落回到桌上的奏折,笔尖悬在纸面上空,却久久没有落下。

墨点终于不堪重负,滴落在纸上,洇开一小团刺目的暗红。他盯着那团红色,语气平淡到听不出任何情绪:

“他还小。”

“不着急?”傅柒柒忍不住声音又提高了一点,“他都多久没……”没出过院子了!

“傅柒柒。”傅珺洐打断她,声音依旧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威压,他终于抬起眼,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脸上,“你,养好你身上的毒,比操心那兔崽子强。”

他把笔重新蘸了蘸朱墨,动作稳健,没有丝毫停顿,在滴了墨的奏折上,果断而又狠厉地批下了几个字:“调北军精锐三千,三日内抵达西陵,违期者斩!”

字迹凌厉如刀锋,透出的杀伐之气瞬间将这御书房内的温情脉脉冲得支离破碎。

“……等事情结束了,他有的是时间玩!”

这话,仿佛是在说给傅柒柒听,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傅柒柒看着他手中那杆笔毫不停歇地在奏章上落下血一样朱红的残酷批示,那一个个“斩”、“杀”、“严惩”、“立决”的字眼触目惊心。

傅柒柒嘴角抽了抽,不愧是暴君。

傅珺洐专注地批阅着,侧脸在摇曳的宫灯下显得过分冷酷,仿佛刚才那个絮絮叨叨说着汤水、安抚她安心养病的兄长,只是幻觉。

唯有那滴落在纸上的墨点,如同一个隐秘的注脚,悄然暴露了那一瞬间的失神与无人知晓的沉重。

她慢慢地,重新趴了回去。

脸贴着温热的软枕,闭上眼。

御书房里只有朱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他沉稳却略显沉重的心跳。

傅珺洐批阅奏折的阴影,如同沉默的壁垒笼罩着她。

血红色的“斩”字在奏折上干涸凝固。

空气中弥漫着龙涎香、墨香,以及浓重的、无声的硝烟味。

兄妹俩都沉默了,在这暮色四合、危机四伏的权力之巅,汲取着对方身上那一点点微弱的、真实存在的人间暖意。

傅珺洐低沉强势的絮叨声又响了起来,如同背景经文般在空旷的书房中回响,与他笔下朱批的狠厉诏令形成奇异的和弦。

“傅柒柒,我在说一遍……晨起那碗羹汤,必须见底!太医说养胃固本…午膳后那盅药膳……”

他一边说,一边在奏折上又重重批下一个带血的“斩”字,继续道:“…不要吃辛辣刺激…”

傅柒柒被他念得额角直跳,终于忍无可忍,抬头打断:“那个还有一事。石磐!”

傅珺洐刚重拾朱笔的手猛地定住,笔尖猩红如血滴。

整个御书房的气氛骤然凝滞,连龙涎香的烟雾都仿佛停滞流动。

“‘石磐?你府上的侍卫长?”傅珺洐的目光瞬间锐利如刀,锁定傅柒柒,那眼神褪尽了先前的絮叨关怀,只剩帝王的冰冷审视和杀机,“他不是跟着匠工营修完府邸就调去京郊卫戍所了吗?何时成了你的侍卫长?”

“半年多前,”傅柒柒指尖无意识划过冰冷的案面,“前侍卫长突发急症暴毙。此人因熟悉府邸构造地形,且曾在军中效力,记录‘良好’,就被推举提拔了上来。”

“暴毙?”傅珺洐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充满讥讽的弧度,“呵。傅宏的手笔?”他眼中阴霾翻滚,“匠工营出身…修造公主府…侍卫长……”他迅速将这条线串起,齿缝间挤出冰冷的字句,“好得很!朕给他修的堡垒,他反手给朕插了根旗!”

傅珺洐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压抑的火山,释放出骇人的戾气,那张紫檀木书案甚至在他掌下微微颤抖。

“我记得清楚!匠工营所有参与修造的人员,在府邸落成、验收过后,我便下令……”

他的声音顿住,眼底涌动着血腥的记忆。

是的,他为了所谓“绝对干净”,在公主府落成后,曾以“封赏”为名,将大部分核心的匠人集中“处置”了。

其中就包括石磐本应被划入的那一批!但石磐却“侥幸”因档案疏漏被归类到非核心外围队伍,看来傅宏早有安排,随后调至京郊卫戍所,再蛰伏半年多,通过“正常”途径进入公主府,顶替暴毙的前任,成了新任侍卫长!

这是一条傅宏深埋许久的线、利用帝王的狠辣清理的政策反而得以保全并最终打入核心的暗线!

其耐心与算计,令人心寒。

傅柒柒好奇,“下令怎么了?”

“下令,让他们保密,给了他们银两遣散去了北方,不允许回京!”傅珺洐赶忙回道,语气无波无澜。

傅柒柒没有怀疑,因为公主府最深层的内部结构有不少暗道暗室,她哥自然不可能让那些工匠对外宣扬。

傅珺洐皱眉问:“你和小昭的衣食住行?”

傅柒柒摇头,“他只日常掌管府内巡逻、防务排班、外门出入盘查、侍卫轮值调度,包括我在府时的外围护卫安排。日常起居、饮食、药植接触不到,有专人负责,而且全程有甲二他们看着。”

石磐这个位置,虽近,却也容易控制,他管的是大门和墙,内院他还是轻易得不了手。

傅柒柒知道傅珺洐担心石磐又会对他们不利。

但是傅宏安排石磐在这的目的,不是行刺,而是传递信息、调整防卫漏洞、观察府内一举一动!

他能知晓黑甲卫换班的微小规律,他能观察傅柒柒的日常习惯路线,他能掌握宾客进出动态,他甚至可能在关键时刻通过排班“制造”一个短暂的防卫松懈期!这些都是致命的战略情报!

傅珺洐紧抿着唇,周身煞气未减,但眼底翻腾的怒火已沉淀为更为阴冷、更为粘稠的杀意。

他缓缓坐回龙椅,那张象征着天下至尊的金丝楠木龙椅发出沉闷的吱嘎声。

“是我的失察!”他承认了,没有逃避,声音冰冷如刀刻,“这缝隙,成了藏污纳垢之所。这条线埋得深,也埋得巧。傅宏想篡位,六部、地方、军旅、…又岂会只有这一张牌?一个石磐拔出容易,他背后牵着的那根线,乃至整个蛛网…才是目标。”

他眼中寒光闪烁,重新拿起朱笔,那沉重的笔杆在他指间平稳转动,不再是帝王一怒的工具,而变成了一个掌控者的棋具。

“既然他想让这条‘干净’的线盯着你,盯着你为他办事!。”傅珺洐嘴角勾起一个近乎恶意的笑容,“那朕就让他看着!看着你一点点好转!看着他费尽心力安排的人,只能像个睁眼瞎子一样,坐在侍卫长的位子上,眼睁睁看着朕布下的‘蛛网’,顺着他那条‘干净’的线……一点一点,爬回去!去找到他背后的主人,和主人背后盘根错节的根须!”

“‘蛛网’,动起来。”傅珺洐声音不高,却如同定下了铁律。“盯死石磐。他见过什么人,传递过什么信息,调动过哪班岗哨……一切异常,乃至他早上多看了哪棵树,都给朕记下来!他就是朕的坐标点,朕要用他,给傅宏的老巢,画出一张图来!”

蛰伏、反向织网、顺藤摸瓜!用敌人埋下的钉子,成为敌人暴露自身的信标!傅珺洐的谋算狠辣而精准。

“至于府里,”他看向傅柒柒,语气不容置疑,“‘我也会亲自盯着内苑,任何人包括石磐,不得逾越雷池半步。你安心养病,该喝茶喝茶,该散步散步,该给他看的,让他看。不该给他看的……”他冷笑一声,“他想看,也看不到。”

“那他会不会…狗急跳墙?毕竟这线…他已经暴露给你我了。”傅柒柒问出关键。

傅珺洐的手指在冰冷的紫檀桌面上轻轻一扣:“他敢动,就是傅宏动手的信号,更是朕清除他整张底牌的口实。傅宏没那么蠢。石磐…只会更小心地当好他的侍卫长。毕竟,‘清白无辜、勤勉尽责’的侍卫长,才能活得更久,也才能‘看’得更多…直到他那‘清白’的身份,亲自为朕点出傅宏藏在哪个角落里的……新眼线。”

傅柒柒听完,不再多言。那股被强行压下的倦意似乎又卷上来,她缓缓地重新趴回了温暖的软枕上。

窗外夜色如墨,彻底笼罩了宫阙。

御书房内,龙涎香的气味在灯下愈发幽深难测。

朱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再次响起,帝王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奏章中,一道道或平和或酷烈的批示落下。

唯有摇曳的灯火,在两人沉默的身影上投下明灭不定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