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正臣不清楚问题是出在河间都转运盐使司,还是出在手持盐引的盐商身上,但显然,囤盐这事,怎么看怎么古怪。
囤粮还能赌下一年内出现粮荒,投机倒把,赚一次。
可囤盐——
盐荒这事,大明开国以来很少发生,最多是局部短暂盐荒,这还是比较极端的情况,比如海水倒灌严重,大面积盐场被毁,可这事十年未必遇到一次。
顾正臣询问了一番,买了一斤粗盐离开盐铺,回到居所。
萧成将一封信递给顾正臣:“滕县的货送来了,到了码头。”
顾正臣接过看了看,笑道:“动作好快,让梅鸿准备下吧,明晚我过去。”
萧成了然,转身走了出去,对门口一脸渴望的段施敏点了点头:“去准备吧,但不能露出破绽,万一出了问题,你担着。”
“放心,绝不会出问题。”
段施敏拍着胸脯保证。
林白帆调查回来了,一连喝了几杯水才开口:“老爷,我又去打探了一番,孟小姐被杀一案还有些问题。孟小姐的父母是盐商,这些年来积蓄不少,还拓展了粮商、布匹买卖,父母相继病逝后,因只有孟小姐一女,孟小姐归宗在前,故此继承了父母全部,可以说是殷富。”
“坊间说其家产至少有三万两之巨,可宛平县衙去调查时,却发现其家产几是败尽,甚至连大宅院的房契也换了人,可以说,孟小姐已是一无所有。这般落魄与传闻极是不符。”
顾正臣眉头微动:“这么说,婢女那箱子里的钱财,只不过是幌子房契换成了谁”
林白帆回道:“金飞鸿,商贾金来运的次子。金飞鸿拿出了地契,说是孟小姐补偿赠予,还有中人,改契时府衙的人也去了,证明契约没问题。”
“赠予便是赠予,补偿从何说起”
顾正臣皱眉。
林白帆见严桑桑也在一旁,便压低声音:“孟小姐和离过一次,担心这桩婚事金家吃亏,故此主动补偿。”
啪!
顾正臣一拍桌子,沉声道:“这算什么话和离过一次就要主动补偿金家是不知情还是怎么!怕不是中了别人的诡计,稀里糊涂地将家产送了出去吧孟家就没宗族长辈在北平吗”
林白帆叹了口气:“孟小姐有一个叔叔,但其叔叔膝下只有一子,而且已是成婚。其叔叔也在喊冤,认为孟家财产,应该有他一份。”
顾正臣揉了揉眉心,想起什么问道:“你方才说,孟家也是盐商”
“对。”
“她的父母什么时候去世的”
“父亲在两年前,母亲在一年前,孟小姐归宗是在其父去世之前,打探过了,与夫家是感情破裂,商议和离,之后其夫家便另娶了一位,与孟家再无瓜葛,至少,听闻到的是如此,若要深查需要增加人手。”
顾正臣思索了下,摆了摆手:“先看看张致中那里如何应对吧。”
宛平县衙。
知县张致中听着更声传来,这才将目光从状纸上收回,对打哈欠的县丞陆斌、典史张尚道:“孟家女被害,牵连到了宗族,金家,现在其前夫也冒了出来,状告孟家女窃取其家产,将不属于嫁妆的部分带了回去,还拿出了证据……”
“这还不算完,竟还有四个商人,说孟家赊欠过其债务,借据也都拿了出来,要求瓜分孟家财产以偿还,可现如今,孟家大院里,已是钱财空空,就连宅院,那也改了契!”
“而且这借据,落款竟也全然是孟小姐,就连这手指印,也能对得上,四张借据,一万三千余两,这手笔可不小啊。一桩看似寻常的案件,竟起了如此多波澜,还真是令人震惊。”
陆斌揉了揉鼻子,强打精神:“县尊,这起案件虽然牵涉到的人很多,但下官以为,最需要调查的是金家少爷。这房契名义上说补偿,可背后是不是用了什么手段,谁也不清楚。”
“而且孟家家产不少,这才短短一两年,便落魄到举债的地步,实在有些不可思议。据其邻居所述,孟小姐日常花销并不大,内宅里也就只有两个丫鬟,外宅只有一个管家,两个老仆,并无其他下人。”
张尚胡子微动:“可孟小姐与金家有婚约,若是金家图谋孟家财产,成婚之后,孟小姐自然会将全部家产当做嫁妆带过去。”
陆斌侧头:“嫁妆是女人的财产,夫家若无其允许,不可挪用。兴许是金家不想受制于人。”
张尚瞪了一眼陆斌,低声道:“再调查一次金家,咱们县尊还当不当知县了”
陆斌悚然。
去年年初,金飞鸿的妻子突发疾病而死,张致中总觉得有问题,便去调查了一番,在仵作、医官几番作证之下,张致中还觉得有些疑点,但案件被布政使司勒令结案。
张致中因为这事顶撞了布政使司几次,最终查不出其妻子非病死的证据,加上死者家属请求结案,不得不结案。
就这个缘故,原本大移民之后,付出颇多,安置移民良好的张致中却因为布政使司的奏折给了个中平,留任宛平。
这一次若是再去调查金飞鸿,找出证据还好,若是找不出,这知县还能不能当,那就不好说了。
布政使司虽然没权裁撤知县,这是吏部主管的事,可布政使司声音大,有的是方法左右吏部评价官吏。
金飞鸿的父亲金来运是大商贾,商人毕竟上不了台面,得罪了也就得罪了,可金来运有个堂哥名为金隆壻,其身份是——北平布政使司左参政,而这个金参政以前是台州卫千户。
武将转行主管民政,这种事在洪武朝并不算稀奇,比如李文忠、常遇春等等,都在开国之初抓过民政。
可武将出身,往往性情上带着几分军人的杀伐果断,也带着几分强势,发了话之后不容忤逆,谁若是不听,那就会结下梁子……
有金隆壻护着金飞鸿,想查不好查,查了不好收场。
张致中自然知道水深水浅,揉了揉眉头,下定决心:“明日传唤金飞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