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六年三月十八日的清晨,约莫卯时前后,“大清国”和硕英亲王便早早起床,下令集结由他带来辽阳城的八旗骑兵,开始在全城搜罗马车,准备装载上从“旗仓”当中转移出来的那笔银子,然后随时出城突围。
他对这次突围很有信心,因为他知道金海镇虽然火器犀利,而且水师厉害,但骑兵却是一大弱点。
金海镇的骑兵不仅弱,而且少,根本就没有多少精通弓马骑射的骑兵队伍。
虽然在长安堡之战中,阿济格已经因为轻敌冒进之故吃了不小的亏,可是他仍然固执的认为,他只是输在了火器上,而不是输在了骑兵上。
只要他出城之后,距离东门外的河上船队远一点,在明军水师船队反应过来之前快速东进。
然后,或者进入东部山区,或者绕道上游北渡,他就能逃出生天,甚至顺利实现自己的战略意图。
几乎彻夜未眠的萨穆什喀、准塔,听说这个消息之后,再次鼓起勇气,赶来进言劝谏,希望阿济格能慎重行事。
但是,阿济格已经被昨天的明军空袭给吓到了,说吓破了胆,当然是言过其实,但是他已从昨日发生的明军空袭之中意识到了困守辽阳城的危险。
辽阳城的城墙虽然高大坚固,城上又有威力巨大的重炮守护,可是却挡不住明军的空袭啊!
城外明军的飞天之物,能来一次,就能来两次,甚至是无数次。
对于从天而降的开花弹,一味固守城中的他们该当如何防备?
至少在身经百战、战场嗅觉相当敏锐的阿济格看来,这是无解的。
或许他那个聪明的弟弟,也就是大清国的当今皇上多尔衮,会有办法对付,可是他却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到有什么破解之法。
他能想到的唯一称得上“破解之法”的法子,就是带领骑兵出城,率军居外。
这样做,不仅能进能退,来去自如,再不会成为明军飞天之物空袭的靶子,而且随时能够威胁明军后路。
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有机会扭转战局的法子。
所以,面对闻讯而来的萨穆什喀、准塔,阿济格恼羞成怒,大发雷霆,直截了当的骂了回去,怒斥他们不仅不肯为主子分忧,还要一再陷主子于险境。
与此相应的是,听到了动静的孔有德,也在阿济格大骂萨穆什喀等人的时候,带着杨振昨夜投递到城上的劝降书信来了。
面对正在大发雷霆的阿济格,孔有德倒是十分明智地放弃了劝阻阿济格离城的念头,只是将杨振投书离间八旗汉军的事情说了。
并且点明了耀州城已经失陷的传闻,也说到了正白旗汉军将领杨文魁与耀州城“叛将”杨声远的关系,提议尽快将杨文魁解除职务。
对于孔有德的这个表现,阿济格倒是转过头大加赞赏,很是夸奖了一番。
只是阿济格出城在即,已无暇分身去处置杨文魁,于是只叫孔有德与该管这类事务的正白旗大臣萨穆什喀以及驻防八旗昂邦章京准塔,一起商议处置。
孔有德听令,随后去与萨穆什喀等人商议如何不动声色处置杨文魁。
而阿济格见他之下的孔有德、准塔、萨穆什喀不再反对自己率部出城,于是很快率领一种护军亲卫,从下榻之处直接移驻了辽阳城的大东门瓮城。
当日清晨卯时三刻左右,还在紧急商议如何处置杨文魁及其部下的孔有德等人,接到来自大西门孔有德部下守军的举报,说有城外明军在杨文魁部下负责的城墙下抵近挖掘坑道,而杨文魁部下正白旗汉军对此不仅置若罔闻,还一再阻挠孔有德部人马前去反击。
接到这一举报,萨穆什喀、准塔、孔有德等人再无异议,立刻下达了抓捕杨文魁及其麾下部将的命令。
然而,等他们下达命令的时候,其实为时已晚。
在大西门南侧城头上与孔有德部下人马发生冲突之后,知道自己的行为已近无法继续隐藏掩饰下去的杨文魁,当即命人在城头上大打起了自己的认旗。
而杨振在千里镜中看到后,当即下令杨珅等人以重炮装填开花弹轰击大西门北侧孔有德人马驻防之地。
与此同时,命令张国淦指挥火枪团营主力沿着这几天挖掘的壕沟快速向大西门南侧城墙附近集结,只等炸塌那一段城墙后冲过护城河一举入城。
而一直跟着李喜全、身处城墙根下的程德,更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一刻也无法安静下来。
时刻关注城投动静的他,一发现城头出现了自己姐夫的认旗,便催促李喜全尽快请示炸城。
毕竟经过了一个多时辰,几乎毫无干扰的挖掘之后,李喜全所率的敢死队已经在城墙根下挖出了一个深深的大洞,并且埋设了足够的火药,只等后方给出那边的信号而已。
不过,作为杨振征东军右翼军炮兵团营新附营的都司,李喜全很清楚自己的前途在此一举,根本不可能去听程德的劝说。
就连明军城西大营的重炮阵地已经开始了对辽阳城的新一轮炮击,李喜全也仍然在紧张但却坚定地等待着真正的“炸城”命令的出现。
明军重炮阵地对辽阳城头的炮击开始了约莫一刻钟左右,奉命带领火枪团营主力和配合作战的掷弹兵营队伍沿着曲曲折折的壕沟终于抵近辽阳城外,并完成了多数兵力的集结之后,张国淦终于命人高高举起了杨振七颗金星的镇守总兵旗,冲着李喜全等人所在的方向一遍接着一遍的挥舞。
直到隔着护城河远远地目睹到这一信号,一瞬间如释重负的李喜全才下令点火,引燃了埋藏城墙根下的大量火药。
在确认了导火索没有折断,也没有被露水打湿之后,李喜全下令撤退。
不过他们的撤退很简单,就是从亲手挖掘的城墙下面的坑道了,翻身而出,然后奔向不远处的护城河。
时值三月中旬,虽然辽阳地区已经冰雪融化,但是护城河的水仍然冰凉刺骨。
不过早已趟过了一次的他们,更加害怕被即将到来的剧烈的爆炸所波及,所以完了任务的他们一个接一个奋不顾身的扑向了护城河。
有的甚至直接在齐腰深的护城河内蹲下,几乎将整个身体掩藏在冰冷的水中。
为了在点火后防止出现任何意外,首次受领这种任务的李喜全,早已下令将导火索裁剪掉了很长的一段。
所以,几乎就在最后一个人飞身扑进护城河里的时候,他的身后瞬间传来一阵剧烈的震颤,随即一声轰隆隆的“惊雷”响彻了整个辽阳城西。
这当然不是惊雷,而是剧烈的爆炸,如同夏日惊雷一般的剧烈爆炸。
杨振隔着很远的距离,在千里镜里亲眼目睹了爆炸产生的冲击,剧烈震颤后垮塌的一段城墙,以及冲天而起的烟尘。
崇祯十六年三月十八日清晨卯时四刻刚过,辽阳城大西门南侧,由正白旗汉军杨文魁部守卫的城墙,在一声惊天动地、声传数里的爆炸声中,被炸塌了一个宽达两丈有余的缺口。
已经集结在阵前壕沟里等待时机的张国淦一声令下,配合作战的辅兵营率先跃出壕沟,几人一组,抬着事先备好的“简易门板”冲向护城河。
护城河虽然宽,但是多数地方只有齐腰深的水,一个辅兵营投入超过一千人,以人力为桥墩,以门板为桥面,几乎就是一转眼的功夫就在水面上形成了三道“肩扛式”的简易木板桥。
爆炸前就已跳入护城河躲避冲击的李喜全他们见状,也自告奋勇纷纷加入到了充当桥墩的队伍里面。
很快,张国淦指挥的后续队伍——大批火枪兵、掷弹兵,则飞快地踏上了由大批人力支撑的木板桥,冲向护城河的对岸,朝着那段垮塌的城墙直奔过去。
杨振也在这时在卫队的护卫之下顶着双方你来我往的重炮轰击抵达阵前。
辽阳城西金海镇明军的士气,至此重新高涨起来,并达到了这次出兵以来的最高点。
身在辽阳城东门附近的阿济格,在临出城之际听到了从西边传来的剧烈爆炸声,甚至更早一点的时候,他也听到了城西的明军重炮重新开火的炮声。
但他除了再次派人下令给萨穆什喀、准塔、孔有德等人,严命他们坚守城池之外,丝毫也没有留下来一起坚守的打算。
当西边那一声惊天动地的剧烈爆炸声传来的时候,他甚至一度想要干脆放弃那一辆辆正在出城的银车,直接带人先走一步。
只不过装满了银子的银车已经出城了一百多辆,剩下的拥挤在瓮城里,挡住了他出城的通路,他只能骑着马原地打转,焦急等待。
好在没过多久,当萨穆什喀、孔有德等人派来的人前来报告杨文魁叛变,大西门南侧城墙被城外明军炸塌了一段的消息时,最后一辆银车也已通过了瓮城里面的城门洞,阿济格头也不回的打马出了城。
大西门内早已乱成了一团,随着南侧杨文魁驻防区域被炸开了一个缺口后,张国淦指挥的大批火枪兵、掷弹兵已经沿着缺口处的废墟涌入。
有的直接沿着废墟冲上了城墙,有的直接越过缺口处的废墟进入了城内。
杨文魁及其部下将领,则按照早已约定好的办法,命令麾下人马额头绑着白布条,在第一时间加入了冲入城内的队伍,调转枪口,用他们手中装备的火绳枪,一起向着城中的清虏驻军发起了进攻。
很快,恐慌与混乱就从大西门附近向辽阳城内各处扩散。
如果这个时候,阿济格能够调转马头,带着正在出城的大批骑兵反身投入战场,或许大西门附近的形势还有逆转的机会。
但是,阿济格早已盘算好的计划,在最后关头还是占了上风,他头也不回地策马出城而去。
阿济格离城而走的消息,根本就瞒不住有心人的打听,很快就在城中传开。
这下子,可就不只是城中的八旗汉军没有誓死抵抗的斗志了,甚至那些满蒙出身的驻防八旗将领与城内在旗的人丁,也开始生出了跟着一起“出外”的念头。
唯有受命坚守城池的萨穆什喀、准塔、孔有德三人急得团团转,他们一边要从各处抽调兵力遏制大西门附近的局势崩坏,另一边又不得不命令自己的心腹人马四处镇压在城里趁乱生事的逃兵。
但是,不管他们怎么努力,也只是暂时迟滞了杨振一方大军入城的速度而已,对于城破后已经濒临崩溃的城内局势而言,终不过是扬汤止沸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