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笙的眼神动了动,嘴唇抿得更紧,像是在跟内心的某种东西较劲。
“当然,” 陆云川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郑重,“去或不去,决定权在你。你不是军人,没有义务必须服从。如果你坚持不去,我会……我会去跟师长说。”
他说完,看着她,不再多言。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棵沉默的树,等待着她的回应,或者说,她的决定。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他洗得发白的军装肩章上投下跳跃的光斑。他的眼神很认真,没有强迫,没有说教,只有平静的陈述和全然的等待。
林笙与他对视着,胸中那股郁结的、无处发泄的怒火和委屈,在他这番笨拙却出奇真诚的话语里,竟像潮水般慢慢退去,留下一片潮湿而柔软的沙滩。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沉甸甸的东西。责任?不忍?还是别的什么?她说不清。
她别开眼,不想再看他那双过于清亮的眼睛,目光投向训练场上空那面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旗帜,声音很低,几乎要被风吹散:
“……让我想想。”
陆云川点点头,毫不迟疑:“好。” 他顿了顿,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看着她,补充了一句,“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我都……支持。”
这话说得有点艰难,但很坚定。
林笙重新将视线转回到他身上,看着他轮廓分明的脸和写满认真的眼睛,心里那点刚压下去的情绪又有点翻涌。她深吸一口气,试图把自己的逻辑讲得更清楚些:
“陆云川,我认为,像我这样的技术人员,脑子里的知识和手上的技术,才是最大的价值。
我应该被保护,被放在安全的地方,专心搞研究、做改良,用我的能力从后方支援你们,而不是……一次次被推到最前面,置身于看得见的危险当中。
这才是最有效率、最合理的资源配置,也是对‘技术’本身的尊重。”
她不是在赌气,而是在陈述她认为正确的道理。
陆云川认真地听着,等她说完,才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 他的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些,“你的想法是对的。
是……是我们考虑不周,没保护好你。让你承担了不该你承担的。”
他抬起眼,目光坦荡地迎向她:“所以,无论你最后做出什么样的决定,留下来安心搞技术,或者……别的。我都接受。也会尽力帮你争取。”
林笙看着这样的他,心里那股别扭劲儿忽然就散了,反而升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这个人,有时候冷硬得像块石头,有时候又耿直得让人哭笑不得,但此刻,他的尊重和理解,像一股暖流,悄无声息地淌过心间。
“陆云川……” 她叫了他一声,语气比刚才软和了许多。
陆云川以为她有了决定,眼神专注:“嗯?”
林笙凑近了一点,歪着头,仔细盯着他的脸看了两秒,然后伸出手指,虚虚地点了点自己的眼角示意,语气变得一本正经:
“你早上……是不是没洗脸?你这儿,有眼屎。”
陆云川:“!!!”
他脸上那副郑重深沉的表情瞬间崩裂,整张脸“腾”地一下红透了,从脖子根一直蔓延到耳朵尖。
他下意识猛地抬手去擦自己的眼角,动作慌乱。
“你……你这人!” 他瞪了林笙一眼,那眼神里混合着巨大的窘迫、气恼,还有一丝被她成功带偏话题的无力感,“简直……简直跟你没法说!”
说完,他再也绷不住,几乎是落荒而逃,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步伐快得差点同手同脚,背影都透着股恼羞成怒的僵硬。
林笙站在原地,看着他仓皇逃离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着笑着,她摇摇头,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往回走。
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刚才踢过的黄狗不知从哪里又溜达回来,远远地看了她一眼,警惕地绕开了。
风依旧吹着,旗帜依旧飘扬。可心里的那份沉重,好像松动了一些。
师部办公室里,杨师长还在沉思。
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按灭了好几个烟头。
林笙那些话,像小虫子一样钻在他脑子里,反复啃噬着他几十年来坚信不疑的一些东西。
让技术人才涉险,到底对不对?保家卫国是大义,可保护每一个有才华、能为国家做贡献的人,是不是也是一种责任?自己是不是太理所当然,把“牺牲”看得太轻易了?
他正想得出神,眉头紧锁。
突然——
“哐当!!!”
一声巨响!
办公室那扇厚重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猛地一把推开,门板狠狠地砸在后面的墙上,震得墙灰都簌簌往下掉,门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杨师长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惊得浑身一激灵,手里的钢笔都掉在了文件上,留下老大一块墨渍。
他“嚯”地抬起头,心头火起——谁?!这么大胆子?!敢在他办公室这么撒野?!
他锐利的目光如刀子般射向门口。
只见林笙正站在门口,一只手还保持着推门的姿势,脸上带着点……尴尬和懊恼?她显然也没想到这门这么不结实,或者自己用力过猛了。
“呃……杨师长,” 林笙收回手,站直身体,清了清嗓子,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样子,甚至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坦然,“那什么……门没事吧?”
杨师长看着她,再看看那扇还在微微晃荡、门框明显歪了一点的门,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林笙不等他发火,往前走了两步,目光直视着杨师长,声音清晰,语速很快,像是怕自己反悔:
“任务,我可以参加。”
杨师长一怔,脸上的怒意瞬间被惊讶取代。
“但是,” 林笙紧接着竖起一根手指,条件反射一样开始提要求,“第一,我只负责技术支援和应急方案制定,不直接参与一线冲突。
我的安全必须得到最高优先级保障,必要时刻,我有权根据现场情况,要求调整计划或撤离——这一点必须写进命令里。”
“第二,我需要最高权限,调用所有我能想到的、可能用得到的物资、材料、工具,以及相关领域的资料。
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阻挠或拖延。时间紧迫,我没工夫扯皮。”
“第三,” 她顿了顿,眼神锐利,“任务完成后,无论成功与否,关于我的‘特殊贡献’和后续可能带来的……关注,组织上必须帮我妥善处理,确保我不会因此陷入不必要的麻烦或危险。我不想当英雄,只想安静搞我的技术。”
她一口气说完,然后看着杨师长,眼神坚定,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答应这些,我就干。不答应,门……我赔,人,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