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玄坐在亭子里,夜风从院外吹进来,带着凉意。灯笼还亮着,火光在四人脸上轻轻跳动。他刚才闭上了眼,又睁开,目光落在远处的山影上。
任盈盈察觉他的动静,转头看他,“怎么了?”
“我在想,”他说,“几十年后,还有人记得今晚吗?”
她笑了下,声音很轻,“你教的那个少年,现在已经在衡山收徒了。他们不叫他师父,都管他叫‘传霸者之道的人’。”
阿碧点头,“我前天去村口那间学堂,听见几个孩子念顺口溜——‘五岳乱时出一人,剑不出鞘定乾坤’。先生说这歌谣传了好些年,连蒙童都会唱。”
秦红棉把酒杯放在石桌上,发出一声轻响,“你在西域的事也有人讲。酒馆里有人说你一个人走进大漠,千军万马都不敢动。讲得神乎其神,连我自己听着都觉得不像真的。”
林玄没说话,只是望着远方。
月光照在屋檐上,照出一条长长的屋脊线。风吹过树梢,叶子晃了两下。他的视线缓缓扫过庭院,扫过门前的小路,扫过远处稻田的边界。
那一幕幕像是自己走过的路。
他在衡山城外救下令狐冲的时候,天也是这么黑。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江湖有多深,只知道不动手就会死。他第一次用那个能力,只为了拿走费彬腰间的刀。五秒时间,没人看见,也没人懂发生了什么。
后来他在金盆洗手会上站着,一动不动。费彬倒下的时候,全场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莫大先生看着他,眼神变了。他知道,从那天起,别人看他的眼光就不一样了。
再后来他去了黑木崖,见了任我行。他没有动手,但左冷禅败了。那一战没人说得清是怎么赢的,只知道林玄站在那里,局势就翻了过来。
他走过五岳,踏平纷争,建起霸业城。但他最后选择离开,回到这片田地,种稻、教孩子、陪她们喝茶。
这些事,原本以为只有他自己记得。
可现在他知道,不是。
“曲非烟前些日子来信。”任盈盈说,“她说恒山派新入门的弟子,第一课不是练剑,而是听‘霸者三问’。”
“哪三问?”阿碧问。
“一问:你为何拔剑?二问:你为谁而战?三问:若你无敌于世,还要不要规矩?”任盈盈说着,看向林玄,“她说这是你当年留下的话。”
林玄嘴角动了动。
他记得。那是他在衡山藏书阁门口对一群少年说的。那时曲非烟刚被他救出来,脸色苍白,一句话不敢说。他让她站在旁边,然后对着那些吵闹的孩子说了这三句话。
没人笑,也没人走。
从那天起,衡山多了个规矩:学剑之前,先学会问自己这三个问题。
“蓝凤凰也来了封信。”秦红棉说,“她把五毒教改了。以前靠毒压人,现在门下弟子要先学医三年。她说是你让她明白,让人怕不如让人服。”
林玄轻轻点头。
他想起那天在苗疆边境,蓝凤凰中毒倒地,身边十几个手下束手无策。他停下时间,走到她面前,把药丸放进她嘴里。五秒后时间恢复,她猛地坐起,瞪大眼睛看着他。
她没问他是怎么做到的,只说了一句:“我欠你一条命。”
后来她真的变了。不再以毒立威,反而四处行医。有人说她是疯了,可她说:“有个男人让我知道,真正的强者,是能让别人活得更好。”
阿碧的手指慢慢滑过琴弦,弹起一段调子。不是哀伤的曲,也不是激昂的,就是平平淡淡的,像风吹过水面。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一起听琴吗?”她问。
林玄看着她,“记得。你在船上,海寇冲上来,你没停。”
“你也没动。”她抬眼,“我就站在那儿,看着你一动不动,然后所有人全倒下了。我不知道你怎么做到的,但我知道,这个人不一样。”
“你现在知道了?”他问。
“我不需要知道。”她说,“我只知道,从那天起,我的琴就有了方向。”
任盈盈把手放在石桌上,指尖轻轻敲了两下,像是在打节拍。“你知道为什么没人再来找你麻烦了吗?”
林玄看着她。
“不是因为他们不敢,是因为他们明白,你不需要出手了。”她说,“你留下的人,做的事,说的话,已经比剑更锋利。他们挑战的不是你这个人,是你建立的规则。可规则一旦立住,就不是杀一个人能推翻的。”
秦红棉站起身,走到栏杆边,望向远处的山口。“我昨天看见一个年轻人骑马经过村口。他穿着旧布衣,背着一把断了一角的剑。我问他去哪儿,他说去衡山学剑。”
“我说那里现在不收外人,除非你能答出三个问题。”
“他笑了笑,说他知道。然后他背了一遍——‘为何拔剑?为弱者。为谁而战?为公道。若无敌于世,更要守规矩。’”
她回头看着林玄,“那一刻我知道,你早就赢了。不是用剑,是用这些人记着的话。”
林玄闭上眼。
这一次,他很久没再睁开。
风还在吹,灯笼的火光摇了一下,映在他脸上。他的呼吸变得缓慢,胸口起伏得很轻。
任盈盈起身,从屋里拿来一件外袍,轻轻披在他肩上。
阿碧继续弹琴,声音不高,却把整个院子都包住了。
秦红棉坐回石凳,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最后一杯。她举起杯子,对着月亮照了照,然后一口喝完。
“这一生。”她低声说,“值了。”
林玄的嘴角微微扬起。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远处的山影静静立着,像一道永远不会倒的墙。
村口的学堂里,孩子们还在念那首歌谣。
“五岳乱时出一人,剑不出鞘定乾坤。
不杀不争不称帝,只护人间一盏灯。”
先生拿着戒尺,在桌上轻点两下,“再念一遍。”
孩子们齐声开口。
林玄的呼吸依旧平稳。
他的手垂在身侧,手指微微蜷着,像是握过剑的样子。
阿碧的琴声慢了下来,最后一个音落下时,她的手指停在弦上。
任盈盈低头看着他,没有出声。
秦红棉把空杯放在桌上,杯底与石面相碰,发出短促的一响。
林玄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
然后他缓缓睁开眼。
他看了她们一眼,又抬头望向星空。
月亮很亮,星星很多。
他慢慢抬起手,指向远处的山口。
“你们看。”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