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志平与赵志敬贴着一道倾颓的土墙,死死锁着前方那伙行踪诡秘的人。
这五六个汉子皆穿着洗得发白的农家短打,裤脚沾着泥点,身形枯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脸上的尘土更让他们看上去与城郊那些靠天吃饭的农户别无二致。
可尹志平的目光却始终落在他们的脚下——迈步时脚掌落地稳如磐石,即便刻意放轻脚步,足尖点地的弧度也藏着习武之人的痕迹,腰间缠着的破旧腰带更是鼓鼓囊囊,隐约能勾勒出兵刃的轮廓。
“哼,装得倒挺像。”赵志敬在尹志平身侧低声咕哝,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腰间的剑柄,“这伙人一看就不是善茬,到底是哪伙的?”
尹志平未接话,只是抬手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噤声。前方的汉子已走到一处岔路口,为首者左右张望片刻,见四下无人,便朝身后几人凑了过去。
几人脑袋攒在一起,声音压得极低,风卷过巷弄,只将“舵主”“客栈”“验货”几个零碎的字眼送进尹、赵二人耳中。话音刚落,为首者猛地挥手,几人立刻收敛了姿态,依旧维持着农户的模样,径直朝着不远处那栋挂着“悦来客栈”匾额的建筑走去。
那客栈看着有些年月了,木质的匾额漆皮剥落,边角已被风雨侵蚀得发毛,门前的两盏灯笼也只剩骨架,在风里晃悠悠地吱呀作响。尹志平与赵志敬对视一眼,借着断墙与荒草的掩护,猫着腰悄然跟了上去,脚步轻得像踏在棉花上,连呼吸都压到了极致。
刚绕到客栈西侧的柴垛后,尹志平的脚步突然一顿,瞳孔微微收缩。
客栈门前的石阶上,正站着两个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左侧一人拄着拐杖,枯瘦的脸上满是褶子,正是擅长摄魂术的彭长老;右侧那人身材更矮,穿着一身洗得发黑的短衣,手中把玩着一个乌漆墨黑的毒囊,沙哑的嗓音时不时响起,不是蚩千毒又是谁?
“又是这两个妖人!”尹志平喉间碾出一声冷斥,这两个恶贼上次被废去武功后,为了恢复内力,竟想出了吸取孩童本源这般丧尽天良的法子,此刻他们出现在襄阳又鬼鬼祟祟的,绝对没打什么好主意。
赵志敬却在一旁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怎么是他们?”他想起此前被二人用摄魂术控制、百般羞辱的滋味,后背便一阵发凉,“这两个老东西的摄魂术和蛊术阴毒得紧,更别提他们还有遁地队和火箭队相助!遁地队能钻地偷袭,火箭队的火器更是厉害,咱们俩怕是敌不过。”
尹志平侧耳听着客栈周围的动静,又瞥了眼远处襄阳城的城墙,缓缓摇头:“你多虑了。襄阳城防何等严密,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进城,此刻现身,最多只有几个寻常手下。”
赵志敬将信将疑地探头望去,果然见客栈周围只有那几个农家短打的汉子在来回踱步,并未见到遁地队标志性的铁锹,更无火器的影子,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却仍有些不安:“那也得小心些,这二人的手段实在阴损。”
尹志平的目光扫过客栈的门窗,眉头越皱越紧。彭、蚩二人看似在门前闲聊,实则脚步暗含章法,将客栈正门与侧门的去路尽数封死;那些农家短打的汉子更是分工明确,两人守着后门,三人在客栈周围巡视,腰间的兵刃轮廓愈发清晰,显然是在布防。“客栈里定有重要人物。”他沉声道,“看这阵仗,是想瓮中捉鳖。”
“重要人物?能让这两个妖人如此兴师动众的,会是谁?”赵志敬挠了挠头,突然眼睛一亮,“难不成是郭芙?咱们方才还想着找她报信呢!”
话刚说完,他自己先摇起了头:“不对不对,郭芙是郭靖大侠的女儿,身份金贵,就算要藏身,也该找个隐秘的宅院,怎会躲在这城郊客栈里?这地方人来人往,太显眼了。再说,黑风盟与郭家无冤无仇,抓郭芙做什么?”
尹志平闻言,倒是有些意外地看了赵志敬一眼。往日里这师兄只想着争权夺利,遇事向来少根筋,今日竟能想出这几层关节,倒是难得。“你说得有几分道理,”他缓缓道,“我们之前赶跑了霍都和尹克西这两伙人,外患已经解除,现在就是内忧。千万别小看这群人,他们从内部腐蚀危害更大。”
正说着,客栈的门帘被人从里面掀开,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汉子快步走了出来。这汉子穿着绸缎褂子,肚子挺得像个皮球,正是悦来客栈的掌柜。
他原本脸上还带着几分不耐烦,可当彭长老从怀中掏出一锭沉甸甸的银锭子时,那不耐烦瞬间化作了谄媚的笑,眼睛亮得像要滴出油来。
“掌柜的,”彭长老掂了掂手中的银锭,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威胁,“里面那位女客官,劳烦你去请出来。就说她的故人在门外等候,切记,莫要惊动了她。”
掌柜的目光死死黏在银锭上,喉结上下滚动,连忙点头哈腰:“好说好说!二位客官放心,小的这就去办,保证把人请出来!”
他双手接过银锭,放在嘴边咬了咬,确认是真银后,脸上的笑容更盛,手指飞快地将银锭塞进怀里,拍了拍胸口,“您二位稍等!”
看着掌柜的屁颠屁颠跑进客栈的背影,赵志敬忍不住撇了撇嘴,低声骂道:“真是见钱眼开的货色!这银锭子怕不是能买他半家客栈了,看他那副德行,就算是让他卖亲爹,怕是都乐意。”
他虽也爱财,更贪图全真教掌教的名誉,可这般为了钱财连底线都抛了的模样,还是让他打心底里瞧不上。
尹志平没接话,目光紧紧锁在客栈门口。不多时,门帘再次被掀开,一道苗条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那是个女子,身着一袭崭新的道袍,衬得她身姿愈发纤秾合度。她的长发用一根木簪束起,几缕碎发垂在脸颊两侧,勾勒出清丽的轮廓——正是洪凌波。
可与往日里跟着李莫愁时那副冷血肃杀的模样不同,此刻的她眉眼间竟带着几分柔和,褪去了一身戾气,倒像个温婉的邻家小妹,容光焕发得让人几乎认不出来。
尹志平心中一动,瞬间想明白了前因后果。李莫愁掳走郭襄后,杨过与金轮法王紧随其后追了出去,想来是把这个徒弟彻底抛在了脑后,洪凌波孤身在襄阳,无依无靠,才会躲在这城郊客栈里。
而金世隐此次前来襄阳,本就为了追查李莫愁与洪凌波的踪迹,彭、蚩二人现身此处,定然是奉了金世隐的命令。
洪凌波在客栈里等得有些焦灼,一晚上都没等到自己的师傅回来。听闻掌柜的说有故人找,她脸上露出几分疑惑,快步走到门口,待看清站在石阶上的彭长老与蚩千毒时,脸上的疑惑瞬间化作了尴尬,脚步下意识地顿住了。
她对这二人倒也没有多少敌意。此前她险些跟着金世隐走,虽然后来认清了金世隐的真面目,及时脱身,但金世隐及其手下并未为难她,是以此刻见了彭、蚩二人,还能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拱手道:“二位长老,别来无恙?不知今日找我,有何要事?”
彭长老脸上堆起假笑,眼神却在她身后的客栈里来回扫视,显然是在寻找李莫愁的踪迹:“姑娘客气了。我与蚩老弟许久不见姑娘,特意来探望一番。不知令师李仙子可与你同行?我家舵主近来时常念及李仙子,想与她叙叙旧。”
蚩千毒也停下了把玩毒囊的手,沙哑的声音像砂纸摩擦木头:“舵主已到襄阳,若是李仙子在此,正好与我们一同去见舵主。”
洪凌波何等机敏,见二人眼神闪烁不定,又刻意提及金世隐,心中已然起了警惕。她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半步,笑道:“我师傅刚刚出去了一会就回来,二位请稍等片刻。”她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打量着周围的动静,她知道二人忌惮李莫愁的武功,不敢轻举妄动,如果知道这里只有自己,自己就惨了。
彭长老与蚩千毒对视一眼,显然不信她的话。彭长老往前凑了半步,语气愈发温和:“我们的人已经在此盯了半天,都没有见到李仙子的踪迹,这才冒昧打扰,既然姑娘也不知道李仙子去了何处,那就先和我们走一趟吧。”
“这……”洪凌波正想找借口推脱,突然听到客栈侧后方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紧接着便是兵刃相撞的锐响。她心中一惊,刚要转头去看,就见一道身影如离弦之箭般从柴垛后窜出,长剑划破空气,带出一道寒光,瞬间便挑翻了两个守在侧门的汉子。
鲜血溅在那人的道袍上,却丝毫不影响他的气势。赵志敬提着染血的长剑,双目圆睁,死死盯着彭、蚩二人,脸上满是怒意。他早就看清了这二人的布置,那些农家短打的汉子手中都藏着瓷瓶,里面定然是迷粉之类的阴毒之物,洪凌波的武功本就不如彭、蚩二人,若是落入他们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原本赵志敬是不想多管闲事的。换作旁人落入彭、蚩二人的圈套,他只会悄悄溜走——他虽不惧这两人,却也犯不着冒险。可当洪凌波的身影出现在客栈门口,前几日温存时的软语温香瞬间涌上心头,那是这些年唯一给过他尊重的女子。
自那夜之后,他早将洪凌波视作自己的女人。自己的女人要遭算计,他哪还按捺得住?瞬间肾上腺飙升,浑身血液都似烧了起来,此前的犹豫荡然无存,只觉神勇无比,提剑便冲了出去。
“赵志敬?!”彭长老与蚩千毒皆是大惊失色,下意识地连连后退半步。他们对这个全真道士可是打心底里发怵——上次用摄魂术控制他,反被他的内力震伤;后来又用蛊虫暗算,竟被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化解,甚至还反过来让蛊虫噬了自己的心脉。这赵志敬简直邪门得紧,也是他们最不愿对上的人。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彭长老色厉内荏地喝问,声音都有些发颤。
赵志敬冷笑一声,提着剑走到洪凌波身边,将她护在身后,剑尖直指二人:“这襄阳城又不是你们黑风盟的地盘,我凭什么不能在这里?倒是你们两个老东西,贼心不死,竟敢算计我的女人!”
他这话掷地有声,带着几分霸道。洪凌波的反应很快,看到赵志敬的那一刻就快速躲在他身后,心中一暖,看着他的背影,眼中瞬间泛起了崇拜的光芒——这才是她的男人,有担当,有气魄!想到这,她又连忙上前半步,与赵志敬并肩而立,冷冷地看着彭、蚩二人。
彭长老与蚩千毒见状,更是惊得目瞪口呆,下巴险些掉在地上。他们万万没想到,洪凌波这等清丽模样,竟会与赵志敬这道士搅在一起。
彭长老指着洪凌波,手指因愤怒而颤抖,满脸不可思议地啐道:“你这瞎了眼的小贱蹄子!放着金舵主那样的人物不依,竟跟着这么个道貌岸然的老东西!还不知廉耻地与他苟且?!”
“嘴巴放干净点!”赵志敬还未发作,洪凌波已抢先开口,柳眉倒竖,眼底淬着冰,“老东西?赵大哥风华正茂,比你这满肚子坏水的老鬼年轻百倍!再说,他好不好,我最清楚——我已经亲自检验过了。”
说到最后几个字,她脸颊微红,却寸步不让,“总好过跟着你们这些妖人,做伤天害理的勾当!”
蚩千毒眯起眼睛,打量了二人片刻,见洪凌波神色坦然,不似作伪,便凑到彭长老耳边,低声道:“金世隐舵主只喜欢处子,这洪凌波已然失身,留着也没用了。既然她与赵志敬搅在一起,不如将他们一同杀掉,也算是立了一功。”
彭长老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退到那些农家短打的汉子身后,喝道:“赵志敬,你坏我黑风盟的事,今日定要取你狗命!”
“就凭你们?”赵志敬哈哈大笑,眼中满是不屑,“上次被我教训得还不够?今日就让你们再尝尝我的厉害!”说罢,他猛地一提气,提着长剑便朝着彭、蚩二人冲了上去,剑风凌厉,带着十足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