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烛火摇曳,将尹志平的影子拉得颀长,落在地上那两个昏迷的和尚身上。
这二人一个体态肥硕,僧袍被肚腹撑得滚圆,嘴角还挂着未干的涎水;另一个瘦高如竿,颧骨突出,双手蜷缩成爪状,想来平日练的是刚猛路数。
此刻两人双目紧闭,气息绵长,被尹志平点中了昏睡穴,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尹志平蹲下身,指尖在胖和尚颈侧的穴位上轻轻一按,确认穴位封得牢固,才缓缓起身。
帐外传来巡夜武士的脚步声,靴底踏在冻土上,发出“咯吱”的轻响,伴随着蒙古语的低声交谈,断断续续飘进帐内。
夜已深了,墨蓝色的天幕上缀着稀疏的星子,寒风卷着雪粒,拍打在帐帘上,发出“簌簌”的声响。
这正是行事的最佳时机,可尹志平的眉头却拧得更紧,大脑如被快马加鞭的车轮,飞速转动着。
他绝不能就此离开。
第一个念头刚冒出来,便如铁钉钉在心头。
若此刻带着凌飞燕脱身,即便将这两个和尚拖去后山埋了,敌营天明查岗时,也定会发现少了两人。
蒙古人行事素来谨慎,尤其是在这秘密营寨中,任何一点异动都可能引发轩然大波。
到那时,他们必然会飞鸽传书,通知方圆百里内的关卡哨所,加强戒备。
届时恐怕连离开这片草原,回南宋都难如登天。
更何况,此事绝非简单的江湖纷争。凌飞燕查到的线索,蒙古人召集各路高手,还要帮人“打通玄关”,背后定然藏着针对南宋的阴谋。
尹志平虽日夜牵挂小龙女,不知她此刻是否安好,但他更清楚,若任由蒙古人这般折腾,一旦他们真的造出大批高手,中原武林便会陷入浩劫,无数百姓也将遭受战火之苦。
他身为全真弟子,又岂能坐视不理?
“尹大哥?”凌飞燕见他久久不语,忍不住轻声唤道。
她站在帐门旁,腰间佩刀的刀柄被握得温热,眼神里满是信赖——从两次被他舍命相救,到驿站的表白被拒,再到如今在敌营中重逢,这份信任早已刻入骨髓,只要是尹志平做的决定,她便绝不会有半分质疑。
尹志平回过神,看向凌飞燕,语气沉定:“把这两个和尚抬到帐角的榻上,摆成呼呼大睡的模样,用他们的僧袍盖好,切勿让人看出破绽。你在此处守着,我去去便回,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轻易露头。”
“放心。”凌飞燕重重点头,伸手便去扶那胖和尚。她如今的内力已非昔日可比,虽那和尚体态臃肿,她却只稍一用力,便将人稳稳架起,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尹志平见状,心中稍安,转身掀开帐帘,如一道轻烟般融入夜色。
他身法极快,足尖点在地面上,几乎不发出半点声响。营寨内的帐篷连绵成片,巡逻的武士手持火把,往来穿梭,火光在雪地里映出长长的影子。
尹志平借着帐篷的掩护,一路避开巡查,不多时便绕到了营寨西侧的一处僻静角落。
尹志平取出一块石头,发出三声短促的轻响——这是他与赵志敬、殷乘风约定的暗号。
片刻后,两道人影从远处的枯草丛中钻了出来。
赵志敬道袍沾着草屑泥土,眉头拧成死结,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师弟,里面情况如何?”
殷乘风紧随其后,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语气满是急切:“这营寨处处透着凶险,往来武士皆是高手,绝非寻常之地!”
“事出紧急,先随我来。”尹志平不多解释,转身引路。三人脚步轻快,很快便回到了凌飞燕所在的帐篷。
“尹大哥!”凌飞燕见他们回来,连忙迎上前,腰间佩刀随动作轻晃。
赵志敬和殷乘风抬眼望去,瞥见帐角榻上昏迷的和尚,皆是一愣,眼中瞬间闪过警惕,手已不自觉按向腰间兵刃。
赵志敬虽与凌飞燕有过一面之缘,但彼时她还是青涩捕头,如今气质凌厉、内力沉淀,早已脱胎换骨。
他当时本就未曾细看,此刻竟全然没认出,只暗自揣测这女子是谁,竟有如此武艺,而且还和尹志平相识。
尹志平开门见山,将凌飞燕查到的线索——长风镖局赵振山被害、弟子周奎勾结蒙古武士、搜到“狼首金符”以及偷听到“比肩金轮法王”的对话,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帐内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赵志敬脸色骤变,他久在全真教,对蒙古人的野心早有耳闻,却没想到对方竟已暗中布下如此大的局。
殷乘风则走到凌飞燕面前,拱手道:“凌捕头辛苦了,此事若不是你追查到底,我们还被蒙在鼓里。”
凌飞燕连忙回礼:“殷左使客气了,身为六扇门捕头,这本就是我的职责。”
就在这时,殷乘风忽然“啊”了一声,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尹志平连忙询问。
“我小时候跟着母亲盗墓,曾误闯过一座吐蕃九层妖塔!”
他声音发颤,眼中满是惊悸,“那墓室石壁上刻着图文,记载着一门异功,叫‘七轮渡厄术’!当时只当是邪异传说,没曾想……竟是真的!”
“七轮渡厄术?”尹志平和凌飞燕异口同声地问道,眼中满是疑惑。
殷乘风点头,语气凝重得像是压了块千斤巨石:“这‘七轮渡厄术’的来历,比咱们想的还要久远——它不是吐蕃本土生的武功,源头在中原,还是从唐朝文成公主联姻时传过去的。”
帐内三人皆是一愣,连烛火都似顿了顿,凌飞燕忍不住追问:“文成公主?那不是几百年前的事了?怎么会和这邪功扯上关系?”
“说来话长。”殷乘风叹了口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当年盛唐武功鼎盛,各大世家、军中武勋早已将中原武学推到了顶峰,尤其是内力运转之法,精妙绝伦。可吐蕃那时也不好惹,他们世代生活在高原,练的是‘高原硬功’,讲究以力破巧,拳脚刚猛无匹,还擅用‘密宗吐纳术’,能在缺氧之地爆发出远超常人的耐力——便是盛唐铁骑,也难踏平吐蕃疆域。”
他顿了顿,继续道:“双方打了数十年,各有胜负,谁也奈何不了谁。后来皇帝见久战不利,吐蕃赞普也有意罢兵,便有了联姻的念头。文成公主入藏时,不仅带了中原的农桑、历法,随行的队伍里,还有不少武林世家的子弟——有的是为了护送,有的是想趁机见识吐蕃武功,也有的,是奉了朝廷之命,想借联姻之机,与吐蕃交流武学,彼此制衡。”
“那‘七轮渡厄术’,就是那时传过去的?”尹志平问道,心中已隐约有了猜测。
“是,也不是。”殷乘风摇头,“文成公主带去的,是中原最基础的内力导气之法,还有些粗浅的经脉图谱——那时中原武林对核心武学看得极重,绝不会把顶尖功法外传。可吐蕃人却得了宝贝,他们本就擅长‘借力’,比如密宗的‘大手印’,便是借天地之气强化自身,如今得了中原的经脉理论,顿时如获至宝。”
“但真正让吐蕃武功迎来爆发的,是唐末的黄巢起义。那时黄巢率领义军攻破长安,一把火烧了半个都城,昔日盘踞关中的世家大族几乎被屠戮殆尽——而那些世家,恰恰掌控着中原最顶尖的武学秘籍与传承。
更要命的是,此后几十年间长安城六次被破,战火连绵不休,幸存的汉人武学高手为避祸,纷纷选择隐世。其中就有一批人一路西走,翻山越岭,最终落脚吐蕃。
他们带去的不再是文成公主时的粗浅功法,而是各大世家的核心武学——有的擅内力循环,有的精招式变化,有的通经脉医理。这些人将中原武学的精髓,与吐蕃传承数百年的刚猛功法深度融合,这才让吐蕃武学真正崛起,有了能与中原武林分庭抗礼的底气。”
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他们教吐蕃人认经脉、运气,吐蕃人则教他们‘高原吐纳术’、‘骨血炼体法’——两种截然不同的武学,就这样撞在了一起。”
“吐蕃武功的特点,本就是‘刚猛、霸道、重根基’。”殷乘风细细解释,“他们练拳先练骨,十年磨一拳,一拳出去能碎山石;练掌先练指,指力能洞穿铁板。可他们不精通‘疏导’,内力强则强矣,却容易滞涩在经脉里,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而中原武学讲究‘刚柔并济、循环往复’,内力如流水,能顺着经脉游走全身,虽刚猛不及吐蕃,却更持久、更灵动。”
“那些留在吐蕃的中原武人,便试着把两者结合。”他语气沉了沉,“他们用中原的经脉理论,去疏导吐蕃人刚猛的内力;又用吐蕃的‘借力’之法,去强化中原的导气之术。折腾了数百年,竟真的创出了不少独门武功,‘七轮渡厄术’就是其中之一——最初本是用来帮走火入魔的弟子疏通经脉,后来被吐蕃密宗改良,才变成了如今这‘强行打通玄关’的邪功。”
说到这里,殷乘风的脸色愈发难看:“这功法的底子,是中原的经脉学,却用了吐蕃最霸道的‘借功’之法——四十九人分七组,每组七人,对应人体七经八脉,轮流输送内力,就像用四十九条急流,硬生生冲开一条河道。别说是普通人,便是经脉堵塞的普通人,只要能扛住这七日的‘冲刷’,经脉都会被彻底打通,内力暴涨,瞬间成为顶尖高手!”
“可这‘冲刷’的代价,也大得吓人。”他补充道,“受功者若撑不住,经脉会当场爆裂;输送内力的人若稍有偏差,内力反噬之下,也会经脉尽断。当年那九层妖塔的石壁上刻着‘非大毅力、大机缘者不可练’,还画着不少练功者爆体而亡的图案,我那时年纪小,只觉得吓人,如今想来,竟是真的……”
帐内再次陷入沉寂,烛火摇曳,将四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谁也没想到,这门能搅动中原武林的邪功,竟藏着一段跨越几百年的武学交流史——只是如今,它却成了蒙古人对付中原的利器,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但这功法的条件太过苛刻。首先,要凑齐四十九位真正的高手,绝非易事——寻常武夫根本不够格,必须是内力深厚、经脉通畅之人。其次,这七日之内,输送内力的顺序、力道、时机都不能有半点差错,一旦出错,不仅受功者会经脉爆裂而亡,给他输送内力的高手也会遭到反噬,落得个经脉尽断的下场!”
尹志平闻言,后背瞬间惊出一层冷汗,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穿越而来,深知武功进阶的艰难——郭靖练“降龙十八掌”,耗费了十数年心血;杨过悟“黯然销魂掌”,更是历经生死劫难。可这“七轮渡厄术”,竟能批量制造高手?这简直是颠覆了他对武侠世界的认知!
他定了定神,仔细思索起来,越想越觉得此事并非不可能。蒙古人中,托雷等人与郭靖一同长大,自幼便见识过中原武功的厉害,尤其是顶尖战力的暗杀之威。
当年蒙古灭西夏时,西夏皇室请来了不少江湖高手,深夜潜入蒙古大营,暗杀了好几名将领,让蒙古大军一度陷入混乱;后来灭金国时,金国的武林人士也用了同样的法子,虽未能阻止蒙古灭金,却也让蒙古高层损失惨重。
想来蒙古人是痛定思痛,才会想到与吐蕃合作,借这“七轮渡厄术”来提升本族武士的战力。毕竟吐蕃武学自成一派,与中原武功截然不同,而金轮法王便是吐蕃的顶尖高手,足以与中原五绝分庭抗礼——有这样的先例在前,蒙古人自然愿意铤而走险。
“恐怕……他们早已成功过了。”尹志平的声音有些发颤,他看向赵志敬和殷乘风,“我之前在营外探查时,听到过几个蒙古武士的对话,提到了巴图、哈尔赤、帖木儿这三个名字,说他们‘已得大道’。若我猜得不错,这三人便是借‘七轮渡厄术’突破的武士!”
赵志敬倒抽一口凉气:“巴图?就是那个在去年蒙古围猎中,一拳打死黑熊的武士?还有哈尔赤,听说他剑法狠辣,在西域斩杀过不少反抗的武林人士!”
“正是他们。”尹志平点头,“虽他们的战力尚未达到金轮法王的境界,但也已堪比霍都——霍都在英雄大会上,能与朱子柳等人周旋,实力可见一斑。这三人虽缺少些临敌经验,但假以时日,必然会成为心腹大患!”
殷乘风握紧了腰间的剑柄,指节泛白:“若任由他们发展下去,不用多,只要有一百个霍都这样的高手,整个中原武林的格局都将被撬动。到那时,蒙古人再挥师南下,恐怕无人能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