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志平看着他狼狈的背影,终于忍不住低低笑出了声。
他摸了摸下巴,心中忽然冒出个主意:赵志敬这老东西总跟自己作对,以后若是再惹他,不如多备几盘凉拌木耳……
正想着,林子里又传来赵志敬压抑的痛呼声。尹志平收敛了笑意,眼神渐渐变得深邃。
赵志敬虽行事卑劣,终究是同门一脉。观原着轨迹,此人命数未尽,尚需留着给他添些堵,断不可真折辱至死。
今日让他受些腹泻之苦,略施惩戒便罢,若做得太绝,恐乱了天数,于己无益。且留着这跳梁小丑,日后倒有几分用处。
“罢了,看在同门一场的份上。”尹志平叹了口气,靠在槐树上,耐心地等着。
阳光渐渐升高,透过枝叶洒在他身上,暖洋洋的。他想起小龙女在山洞里的样子,想起她清澈的眼眸,想起她对“杨过”的依赖,心中忽然一片柔软。
不知过了多久,赵志敬才捂着肚子,有气无力地从林子里走出来。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差了,脚步虚浮,像是随时都会栽倒。
“师……师兄,还能走吗?”尹志平虚虚伸出手,指尖离赵志敬的胳膊还有半尺便停住。
鼻尖那股酸腐气尚未散尽,他哪敢真碰上——方才赵志敬在林子里那般狼狈,指不定手上还沾着什么秽物。
这虚扶的姿态做足了关切,实则暗自屏住呼吸,只盼着对方赶紧自己站稳,莫要真靠过来。
赵志敬一把推开他,强撑着站直:“谁说……谁说我不能走?”他看了看天色,语气里带着几分焦急,“英雄大会……快开始了,得赶紧回去……”
尹志平看着他这副模样,点了点头:“好,那我们赶紧赶路吧。”
赵志敬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尹志平,他本是揣着一肚子火气来的——昨夜见尹志平留书时墨迹未干,便猜到这小子定是借着黑风盟的由头私会什么人。
虽然身体不适,可一想到掌教之位近在眼前,浑身便似又生出几分力气。他死死攥着缰绳,咬着牙翻上马背,哪怕腹内绞痛如刀割,也不肯落下一步——那位置,他盼了太多年,绝不能因这点病痛就输了去。
谁知天还没亮就被那盘凉拌木耳折腾得生不如死,好不容易挨到能骑马,却早已被甩开了半日光景。
此刻腹中空空如也,只剩下翻江倒海的绞痛,连说话都带着气音:“尹师弟呀,下次再有这种事叫上我,我……我担心你年轻……噗……识浅,被贼人骗了……”
“……哎哟……”赵志敬话未说完,腹中又咕噜作响,似有活水翻腾,他连忙翻身下马,强提一口真气按在小腹,额角青筋暴起——好在内功尚有根基,加之折腾了半日腹中空空,那声响虽急,倒没再出方才的窘况。
“师兄费心了。”尹志平垂下眼睑,掩去眸底的笑意。他故意让黑马在原地踏了踏蹄子,扬起的尘土正好往赵志敬那边飘,故作委屈地叹了口气:“再说了,就算真有线索,师弟也得先回来禀报郝师叔和孙师叔,哪敢擅自做主?”
这话正戳在赵志敬的痛处。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尹志平这副“不争不抢却处处占先”的模样,明明资质平平,却总能得到郝大通的青睐,连孙不二都常说“志平这孩子沉稳,比志敬靠谱”。
此刻见尹志平又摆出这副谦卑姿态,赵志敬气得牙痒痒,偏生肚子里的绞痛一阵紧过一阵,连骂人的力气都快没了。
“罢了……先回去再说……”赵志敬摆了摆手,转身想去牵自己那匹瘦马,刚走两步就踉跄了一下,差点栽进旁边的泥坑里。
尹志平眼疾手快,从马背上探身过去,一把抓住他的后领——指尖触到道袍布料时,只觉得湿黏黏的,像是浸了汗水又沾了泥,一股更难闻的味道顺着指尖爬上来,他强忍着才没立刻撒手。
“师兄小心。”尹志平的声音里带着刻意装出来的关切,手上却没怎么用力,就那么松松地提着,“您这身子骨,还是我扶您上马吧。”
赵志敬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回头想骂“放肆”,却对上尹志平那双看似纯良的眼睛——不知怎的,他忽然觉得今天的尹志平有点不一样。
以前的尹志平见了他,总是低着头,说话都不敢大声,可此刻那双眼睛里,分明藏着点什么,像是猫捉老鼠时的戏谑,又像是别的什么他说不清的东西。
“不用你扶!”赵志敬猛地甩开他的手,自己挣扎着往马边挪。他的瘦马似乎也嫌弃主人身上的味道,不安地刨着蹄子,鼻孔里喷出两道白气。
赵志敬好不容易抓住马鞍,刚想抬腿,腹中又是一阵排山倒海的剧痛,疼得他“哎哟”一声,额头上瞬间滚下豆大的汗珠。
尹志平在一旁看得清楚,心里那点幸灾乐祸快溢出来了。
“师兄,要不还是歇歇吧?”尹志平故意慢悠悠地说,手里把玩着缰绳,“反正英雄大会还有两天才开场,咱们晚些回去也无妨。”
“不行!”赵志敬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他太清楚尹志平的性子了,这小子看着老实,一肚子都是心眼,若是留在这里歇着,指不定他又要搞什么鬼把戏。
“英雄大会何等重要,岂能耽误?”赵志敬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翻身上马,动作之狼狈,连脚蹬都踩空了三次。
好不容易坐稳了,他又开始喘粗气,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却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
尹志平望着赵志敬摇摇欲坠的身影,自己怀中——尚揣着两个干硬的面饼,是两日前与凌飞燕在客栈分别时买的。
如今饼皮早已失去松软,边缘发潮,还沾着些汗渍,显然是放坏了。
他指尖摩挲着面饼粗糙的表面,一个念头悄然滋生:赵志敬此刻面色蜡黄,唇瓣泛白,分明是又虚又饿。
这放坏的面饼若是给他填肚子,怕不是要把那点残存的力气都折腾光,腹泻只会更凶。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像藤蔓般缠上心头。
他想起赵志敬那张刻薄的脸,想起他在英雄大会对小龙女的诋毁,更想起后世贴吧里看过的议论——有人说,小龙女对赵志敬的恨,甚至超过了对“尹志平”的怨。
只因赵志敬是那个亲手揭开伤疤的人。
当年在终南山,小龙女与杨过情深意笃,即便有过那场阴差阳错,她心底仍存着对“杨过”的信任。
可赵志敬偏要将那层脆弱的遮羞布撕得粉碎。他不仅说了尹志平的行径,更字字句句戳向小龙女最痛的地方,让她在杨过面前无地自容。
那时的南宋,早已被朱熹的理学浸透。“存天理,灭人欲”的教条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天下女子困在其中。
寻常女子若被陌生男子看到裸足,都可能被视为失节;更有甚者,只因衣服被风吹起露出腰腹,便觉清白受损,寻死觅活也不在少数。
小龙女虽久居古墓,不染尘俗,却也逃不过这世道的规训。她看重清白,更怕因此失去与杨过相守的可能。
赵志敬的揭发,不仅撕碎了她的尊严,更掐灭了她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即便她能骗过自己,也骗不过天下人的目光。
后世《笑傲江湖》里,令狐冲不过是无意撕破了岳灵珊的衣袖,露出半截皓腕,那姑娘便觉受了天大的冒犯。可见这理学的烙印有多深,早已刻进了骨子里。
小龙女后来那般决绝,纵身跃下断肠崖,未尝没有赵志敬的“功劳”。他不仅是揭伤疤的人,更是把伤疤狠狠摁在尘埃里摩擦的刽子手。比起尹志平一时糊涂的冒犯,这种刻意为之更加的残忍。
尹志平摸了摸怀中的面饼,指节微微发白。赵志敬这等人,本就不配得到怜悯。给他这放坏的面饼,既是报复,也算替小龙女讨回半分公道。
他抬头看向赵志敬,“师兄,看来是饿狠了。”尹志平故意将面饼从怀中掏出来,声音里带着几分“关切”,“我这里还有两个饼,你先垫垫肚子?”
赵志敬闻到饼香,浑浊的眼睛亮了亮,下意识就想伸手去接。可看清面饼发潮的边缘,又迟疑了——他虽急着填肚子,却也知道这放坏的东西吃不得。
“这……这饼都放坏了吧?”他沙哑着嗓子问,语气里带着几分警惕。
尹志平摊开手,露出一副坦然的样子:“嗨,出门在外哪顾得上这些?总比饿着强。师兄若是嫌弃,那就算了。”说罢便作势要收。
“别!”赵志敬连忙按住他的手,肚子里的绞痛混着饥饿感袭来,让他顾不上许多,“有总比没有强,多谢师弟了。”
他一把抢过面饼,也顾不上干硬,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饼渣掉得满身都是,噎得他直翻白眼,却还在拼命往下咽。
尹志平站在一旁,冷眼看着他吞咽的动作,心中没有半分快意,只有一片冰凉。
他知道,这两个面饼或许会让赵志敬再受些罪,但远远抵不上他对小龙女犯下的错。
他忽然又从怀里摸出个水囊,扔给赵志敬:“师兄跑了这一路,定是渴了,先喝点水吧。”
那水囊是他从溪边带来的,里面装的是山涧里的冷水,平日里喝着甘冽,可对腹泻的人来说,却是催命符。
赵志敬此刻早已脱水,喉咙干得像要冒烟,哪顾得上多想,一把接住水囊就往嘴里灌。
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滑下去,激得他打了个寒颤,却也暂时缓解了喉咙的饥渴。
他一口气喝了大半,才喘着气把水囊塞回怀里,感激地看了尹志平一眼——在他看来,尹志平终究还是那个任他拿捏的师弟。
尹志平看着他这副毫无防备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他忽然一夹马腹,黑马“嘶”地一声长嘶,迈开四蹄就往前冲。
赵志敬的瘦马被惊得猛地一蹿,赵志平本就坐不稳,这下更是差点被甩下去,他死死抓住马鞍,咧嘴道:“尹师弟!你这是做什么?!”
尹志平回过头,脸上还带着笑:“师兄,快点啊!再慢真要赶不上了!”他嘴上说着,脚下却丝毫没减速,反而越跑越快。
山道本就崎岖,黑马跑得又急,瘦马被拖着一路颠簸,赵志敬坐在上面,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了。
那两块面饼再加上半囊冷水在胃里晃荡,与之前的绞痛混在一起,像是有无数把小刀在里面乱搅。
每一次马蹄落地,他的肚子就像被人用拳头狠狠捶了一下,疼得他眼前发黑,冷汗顺着脖子往下淌,浸湿了后背的道袍。
“慢点……尹……慢点……”他断断续续地喊着,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
尹志平却像是没听见,依旧催着马往前跑。他甚至故意往那些坑洼不平的地方走,看着赵志敬在马背上东倒西歪,像个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稻草人。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下来,正好落在赵志敬那张蜡黄的脸上——那副狼狈模样,哪里还有半点平日里在师弟们面前摆的架子?
“爽!”尹志平在心里暗叫一声。以前在重阳宫,赵志敬总仗着自己入门早,处处刁难他,练剑时故意使绊子,分丹药时偷偷扣下最好的。
甚至还在郝大通面前告过他的黑状,说他“心思不纯,偷看禁书”。那时候他只能忍着,忍着,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不是以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尹志平了。赵志敬这种跳梁小丑,也配在他面前作威作福?
跑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赵志敬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呼,紧接着猛地勒住缰绳。
瘦马被勒得人立而起,他趁势翻身下马,连裤子都顾不上解,就捂着肚子冲进了路边的树丛,只留下一声清晰的“噗——”
尹志平勒住马,回头望去,只见树丛剧烈晃动着,传来一阵令人尴尬的声响。他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笑声被风吹散在山林里。
过了许久,树丛里的动静才渐渐小了。赵志敬佝偻着身子走出来,脸色比刚才更白了,道袍的下摆沾着几片湿泥,连走路都直打晃。
他走到尹志平马前,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挤出一句:“你……你有没有多余的裤子?”
尹志平看着他那副模样,强忍着笑意,从马鞍旁的包袱里翻出条备用的青布裤子,扔了过去:“师兄将就着穿吧。”
赵志敬接过裤子,脸涨得通红,却也顾不上羞耻,转身钻进树丛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