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志平心中冷笑一声,指尖在桌下悄然握紧。这赵志敬被邪术控制,果然不是全然的傀儡。寻常时候,他要么是尖酸刻薄的模样,要么是被戳中痛处时的恼羞成怒,可一旦触及“蛊术”“苏杏”这类与贾似道相关的字眼,便会露出这般不易察觉的破绽。
留他在身边,确实如同一柄悬在头顶的利剑。谁也不知他何时会被幕后之人操控,突然发难。可反过来看,明晃晃的危险,总好过暗处的冷箭。只要知晓他的威胁所在,便能提前布防。
以他如今修习先天功后的内力,若真要动手,只需运转丹田内那股温热的先天真气,辅以全真剑法的精要,杀赵志敬不过是举手之劳。可一旦打破剧情,后续引发的蝴蝶效应,绝非他能承担。
“尹大哥。”凌飞燕抱着睡熟的凌月儿走过来,声音压得很低,“如眉她……总算肯吃些东西了。”
尹志平回过神,看向凌飞燕怀中的凌月儿,小脸红扑扑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睡得正香。他轻轻点头:“辛苦你了。咱们先回客栈歇息,明日一早再启程。”
众人收拾妥当,赵志敬跟在最后,一路低着头,不知在盘算些什么,只是偶尔抬眼时,目光会飞快地扫过殷乘风的背影,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晦涩。
尹志平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没点破,只是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与赵志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既不让他有机会单独接触旁人,也不显得刻意提防,免得刺激到他被邪术控制的神经。
回到客栈,掌柜的将他们安排在二楼的几间客房。尹志平刚推开门,身后便传来一阵迟疑的脚步声。他回头,见殷乘风站在走廊里,双手在身侧攥了攥,眉头紧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殷兄,可是有话要与我说?”尹志平侧身让开门口,“进来谈吧。”
客房内陈设简单,一张雕花木床,一张四方木桌,两把椅子,墙角堆着些干净的被褥。尹志平倒了两杯热茶,递了一杯给殷乘风。滚烫的茶水在粗瓷杯里晃了晃,水汽氤氲在殷乘风眼前,却没遮住他脸上的纠结。
过了半晌,殷乘风才像是下定了决心,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几分迷茫与挣扎:“尹道长,有件事我憋在心里好几日了,今日若是不问清楚,我怕……我怕自己会走偏。”
尹志平坐在他对面,指尖摩挲着杯沿,静静听着。
“先前我在贾似道府中,他曾与我说过一番话。”殷乘风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恍惚,“他说,如今大宋积弱,北边有蒙古人虎视眈眈,南边有藩镇割据,朝廷每年的赋税大半都用在军费上,根本养不起那么多百姓。尤其是那些‘没用’的穷人,既不能当兵打仗,也不能缴纳赋税,留在世上不过是浪费粮食。”
他说到这里,喉结动了动,像是吞咽了什么苦涩的东西:“他还说,皇上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故意转移矛盾,让百姓都去恨蒙古人、恨金人,却不去想,真正让他们吃不饱饭的,是谁。他甚至说,让那些穷人去前线打仗、去牺牲,是‘为国尽忠’,是‘成全’——只有他们死了,剩下的人才能活下去,大宋才能撑得更久。”
殷乘风的双手紧紧攥着衣襟,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我知道他说的是歪理,是混账话!可……可我这些日子想来想去,竟有些动摇。你看城里,那些门阀世家的子弟,每天锦衣玉食,出入皆有车马;可城外的百姓呢?他们连糠咽菜都吃不饱,冬天里冻死饿死的人,随处可见。有时候我甚至会想,贾似道做了那么多坏事,可他这番‘理论’,是不是真的……真的有几分道理?”
尹志平闻言,心中了然。殷乘风出身江湖世家,虽有侠肝义胆,却终究未曾看透封建王朝的根本症结。他经历的是江湖的快意恩仇,却不懂朝堂的腐朽与门阀的贪婪。尹志平放下茶杯,语气平静却带着几分穿越时空的通透:“殷兄,你可知贾似道这番话,错在何处?”
殷乘风抬头,眼中满是求教之意。
“错在他将‘恶’包装成了‘无奈’,将‘剥削’粉饰成了‘大义’。”尹志平缓缓道,“这世间的资源,从来都不是不够,而是被少数人攥在了手里。你以为大宋养不起百姓?可那些门阀世家,占着天下七成的土地,收着比朝廷赋税重三倍的地租,却还要巧取豪夺,用各种手段兼并小农户的田产。他们家里的粮仓堆得满溢,金银珠宝多得能堆满整间屋子,却眼睁睁看着百姓饿死在路边——这不是‘养不起’,是他们不愿分出半分利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仿佛能看到那些在苦难中挣扎的百姓:“贾似道说的‘穷人没用’,不过是为自己的贪婪找借口。那些穷人,不是不能种地,不是不能纳税,而是他们的土地被夺走了,他们的劳动成果被剥削了!他们每天天不亮就下地,累到腰都直不起来,可最后收获的粮食,大半都要交给地主,自己只能吃些野菜树皮——这样的人,怎么会是‘没用’的?”
殷乘风的眉头皱得更紧:“可我曾听说,有些寒门子弟寒窗苦读十年,好不容易考中功名,最后却也成了贪官污吏,与那些门阀同流合污。这又是为何?”
“因为他们被同化了。”尹志平道,“当一个人从饿肚子的穷人,变成了坐拥千亩良田的官员,他便会立刻站到曾经自己的对立面。不是他天生坏,而是这腐朽的制度,逼着他不得不坏。他要守护自己的‘利益’——要给家人更好的生活,要在官场上站稳脚跟,要应对上级的盘剥。久而久之,他便忘了自己曾经也是个吃不饱饭的穷人,忘了那些在苦难中挣扎的百姓。他会觉得,剥削是‘理所当然’,贪婪是‘人之常情’——这就是门阀制度最可怕的地方,它能将善良的人变成自私的剥削者。”
殷乘风沉默了,他想起自己家中的田产,想起父亲苏杏曾说过的“江湖人不管朝堂事”,心中第一次生出几分动摇。
“尹道长,那为何每个王朝,似乎都逃不过三百年的宿命?西汉、唐朝、宋朝……明明一开始都国泰民安,可到了后期,却都会走向灭亡?”
“因为土地兼并,就是王朝的催命符。”尹志平的语气沉了下来,“你且听我说一个例子。西汉初年,汉文帝、汉景帝轻徭薄赋,让百姓休养生息,那时候的百姓,有田种,有饭吃,家家户户都能安居乐业,这就是历史上的‘文景之治’。可到了西汉末年,门阀地主兼并土地越来越严重,无数百姓失去田产,只能沦为佃农,甚至沿街乞讨。王莽篡汉后,想通过‘均田制’来缓解矛盾,却得罪了所有的既得利益者——那些门阀地主联合起来反对他,最终导致天下大乱。”
他喝了一口茶,继续道:“直到汉光武帝刘秀重建汉朝,经过多年战乱,大半门阀都被消灭,土地重新分配给百姓,汉朝才又延续了两百年。这就是‘土地兼并周期’——每个王朝建立之初,都想将土地分给百姓,天下太平;可到了后期,门阀地主会不断兼并土地,直到百姓没了活路,便会揭竿而起,推翻旧王朝,建立新王朝。如此循环往复,从未改变。”
殷乘风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像是被人拨开了眼前的迷雾:“那北宋的灭亡,也是因为土地兼并?”
“正是。”尹志平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惋惜,“北宋末年,宋徽宗、宋钦宗沉迷享乐,蔡京、童贯之流把持朝政,土地兼并到了极致。那些真正有本事的人,比如梁山的一百零八位好汉,空有一腔报国之心,却要么被贪官陷害,要么被逼得走投无路,只能落草为寇。最后,他们虽接受了朝廷的招安,却被派去打方腊,死伤惨重,最后还被奸臣害死——你想想,若是林冲、卢俊义、关胜这些人还活着,金国南下时,北宋何至于灭亡得如此之快?一个呼延灼,就让金兀术头疼,更何况那些比呼延灼还厉害的好汉。”
殷乘风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我明白了……是那些门阀贪官,毁了大宋!”
“如今的南宋,不过是重蹈覆辙。”尹志平的语气带着几分冷意,“虽然朝廷也在北宋的覆灭上吸取了经验,把真正想报国的人推到前线当炮灰,比如岳飞、韩世忠这些将领,却把贪官留在后方敛财。他们甚至想出了一个‘聪明’的办法——用贪官牵制清官。清官想要对抗贪官,就必须多做实事,才能赢得百姓的支持;贪官想要压过清官,也必须做些表面功夫,免得被抓住把柄。在这个时代,这或许是维持朝堂平衡的办法,可实际上,这不过是饮鸩止渴。”
他看着殷乘风,眼神郑重:“你以为这样能让大宋撑得更久?可你想过吗?清官做实事,会得罪更多的门阀;贪官做表面功夫,只会更加疯狂地剥削百姓。等到前线的忠臣良将都拼光了,等到百姓再也忍无可忍的时候,南宋的末日,也就到了。”
殷乘风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他想起自己在临安城看到的景象:贪官在街上横行霸道,百姓敢怒不敢言;前线的士兵穿着破旧的盔甲,拿着生锈的武器,却还要饿着肚子打仗。他以前总觉得,只要江湖人能多杀几个蒙古人,大宋就能得救,可现在才明白,真正的敌人,从来都不是外敌,而是内部的腐朽与贪婪。
有些话尹志平没有说,当门阀发展到一定程度,就连皇上都会被架空,后世的崇祯皇帝其实并非昏君,他想挽救明朝,可他无力回天。因为当时的明朝,土地兼并比北宋还要严重——藩王、地主占着天下九成的土地,却不用缴纳一分钱的赋税。朝廷没钱发军饷,士兵们饿着肚子,怎么会有心思打仗?
等到李自成起义时,那些藩王、地主宁愿把金银珠宝藏起来,也不愿拿出来资助军队。最后,李自成打进京城,崇祯手下还有将近十万人,却无法调动,因为这群人全是中层,说白了就像一个公司把能干活的员工都给开除了,以便节省开支,而剩下的全是养尊处优的领导。
等到崇祯皇帝自缢身亡,那些藩王、地主,转头投靠了满清,因为他们知道,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土地和财富,谁当皇帝都一样。但他们也大多没有好下场,因为外来的势力也是来敛财的,只有将他们的财产分发出去才能够稳住贫民,不会发生战乱,进而稳固自己的统治。
尹志平看着殷乘风,一字一句道:“殷兄,你现在明白了吗?真正可恶的,从来不是那些挣扎求生的穷人,也不是入侵的外敌,而是那些自私自利的门阀和奸商。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牺牲国家的安危,不惜让百姓陷入苦难。贾似道所说的那套理论,不过是为自己的作恶找借口——他贪赃枉法,草菅人命,害死了无数百姓,这样的人,纵然有千般理由,也该死!”
殷乘风猛地站起身,双手紧握成拳,眼中的迷茫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坚定的怒火:“道长所言极是!我先前竟被贾似道的歪理迷惑,险些忘了初心!他作恶就是作恶,绝不能因为他的‘理论’,就为他开脱!日后若是再遇到他,我定要亲手杀了他,为那些死去的百姓报仇!”
尹志平看着他释然的模样,心中微微点头。殷乘风本性正直,只是被时代的迷雾所困,如今点透了根结,自然能找回方向。他刚要开口,却突然听见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嚓”声——像是有人在屋顶上踩碎了瓦片。
两人对视一眼,瞬间警惕起来。尹志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缓缓走到窗边,右手悄悄按在腰间的匕首上。他屏住呼吸,猛地推开窗户——屋顶上空无一人,只有几片碎瓦落在地上,月光洒在瓦片上,泛着冷冽的光。
他关上窗户,转身对殷乘风道:“今夜咱们多加小心,轮流守夜。你去告知李道长和凌捕头,让她们看好如眉和月儿,夜里不要轻易开门。”
殷乘风点头,刚要转身,却又停下脚步,对着尹志平抱了抱拳:“多谢道长今日点拨,殷乘风受益匪浅。日后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道长尽管开口!”
尹志平看着他坚定的眼神,轻轻点头:“殷兄客气了。咱们如今是同路人,理当互相扶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