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中枢新气象
早朝的钟声刚响过三遍，朝堂上已站满了官员。往日这时候总飘着的窃窃私语，今日却被一种沉静取代，连官员们袖口摩擦、靴底轻碾的声响，都透着几分收敛。
新党官员王安石正拿着一卷《河工图》，跟旧党元老司马光凑在一处。他指尖在图上那道木槽标注处点了点，指腹蹭过粗糙的麻纸边缘：“你看这处堤坝，用沈砚之的折中法，主渠用夯土，支渠用木槽，既省了钱，又稳当。”
司马光抬手揉了揉眉心——他夜里刚看过河南旱灾的奏报，眼下倒觉这河工图上的线条比灾情簿子顺眼些。眯眼瞅了半晌，他点了点头：“是个好法子。只是木槽得选耐腐的木料，不然三年就得换，反倒费钱。”
“我也是这么想的，”王安石又指向图上另一处标注，“打算让人去南方采些楠木，虽贵点，但能用十年。”
两人正说得投机，沈砚之走进来。眼尾轻轻一扬，他目光在两人交叠的衣袖上落了一瞬——王安石的石青色官袍与司马光的深紫色常服挨得颇近，换作从前，中间总要隔着半尺空隙。他脚步顿了顿，默默归入班列。
仁宗坐在龙椅上，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指尖在龙案的雕纹上轻轻叩了两下，那笑意没露在脸上，倒从眼角的细纹里漫了出来。他清了清嗓子，敲了敲龙案：“诸位爱卿，今日有几件事议。一是河南报来旱灾，需调粮赈灾；二是江南求修水渠，说能灌溉万亩良田；三是户部奏请减免贫户赋税，看看是否可行。”
话音刚落，户部尚书就捧着账册出列：“陛下，河南赈灾，可用惠民仓的存粮。臣已查过，河南各仓现存粮五十万石，调十万石足够。”他扬了扬手里的册子，“再者，各仓的账目都核过三遍了，错不了。”
新党官员立刻附议：“赈灾要紧，臣建议派韩侍郎去河南。他建惠民仓有经验，定能把粮食分发到位。”——韩侍郎自西北回来后，因建仓有功已官复原职，做事比从前踏实了许多。
旧党官员也没反对，反倒补充：“河南地势复杂，当地驿丞最熟路数，让他们先画出详图来，免得运粮的马车在山沟里绕远，误了时辰。”
接着议修水渠，官员们不再争论“该用古法还是新法”，而是七嘴八舌地问起来：“江南水系图带来了吗？先看看哪里缺水最急。”“估算过需多少人力？能不能用灾民以工代赈？”“户部能拨多少银子？别像上次那样，钱不够停工。”
讨论减免赋税时，更是务实。有人说：“贫户的标准得细化，不能只看田亩，得看收成。”有人接话：“减免后，国库收入会少多少？能不能从盐税里补些？”甚至还有人提议：“让各地报上贫户名单，张榜公示，免得有人钻空子。”
沈砚之站在班列里，听着这些讨论，心里竟有些感慨。从前看朝堂，总像隔着层雾——新党说的“利”，旧党说的“稳”，都在雾里飘着，落不到地上。可现在，大家都盯着实打实的问题：怎么赈灾最快，怎么修渠最省，怎么减税最公平。再没了“非此即彼”的执拗。
散朝后，沈砚之走在回府的路上，阳光透过宫墙的琉璃瓦，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王安石追上来，笑着拍了拍他的胳膊：“沈兄，你看今日这光景，是不是比从前顺多了？”
“是啊。”沈砚之点头，“大家总算明白，争赢了党争，输了百姓，那才是真输。”
王安石叹道：“以前总觉得，新法就得一刀切，现在才懂，你说的‘折中法’，不止能用在修渠上，朝堂议事也一样——找个能落地的法子，比争个输赢重要。”
回到府中，墨兰正在灯下整理启蒙堂的课业。见他回来，她放下笔笑问：“今日朝堂顺利？”
沈砚之脱下官服，坐在她身边，拿起一本孩子写的“民”字作业。字虽歪歪扭扭，却比上月工整多了。“顺利。”他轻声道，“以前总觉得中枢像盘乱棋，如今总算有了章法。”
墨兰给他倒了杯茶：“章法不在棋谱上，在心里。大家心里都想着百姓，棋自然就下顺了。”
沈砚之看着妻子清澈的眼睛，忽然觉得，这中枢的新气象，或许就源于此——当官员们不再盯着“对手”，而是盯着“百姓”；不再想着“赢”，而是想着“成”，这盘棋，才能下得安稳，下得长远。
窗外的月光静静洒进来，在纸上漫开，把《河工图》上的堤坝、作业本上的“民”字，都浸得温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