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未明,金陵城从一夜的血色喧嚣中,渐渐归于一种诡异的平静。
沈府门外的阴影里,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睛消失了,像潮水般退去,只留下满地狼藉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硝烟味。
许忠义拨通了那个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号码。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陈主任,何主任,账本物归原主。沈家这边,闹大了对谁都不好看。沈老爷子真要发起飙来,委座面前,大家脸上都无光。”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两声干笑,透着老狐狸的圆滑和如释重负。
“许主任高义!既然东西回来了,那自然是误会一场。沈家……我们也是敬重沈老爷子为党国元勋的。此事,就此揭过。”
几句话,轻描淡写。
昨夜险些掀翻沈家的腥风血雨,差点夺走沈林性命的格杀令,仿佛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误会,随着晨光消散。
沈家欠了许忠义一个天大的人情。
沈老爷子握着许忠义的手,老眼含泪,千恩万谢。
沈林躺在病床上,腹部缠着厚厚的绷带,脸色苍白,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锐利和冰冷。
沈放站在一旁,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腮帮子咬得紧紧的。
这一切,都在许忠义的算计之中。
春风得意的罗立忠,成了这次事件最大的表面赢家。
他作为许忠义和金陵会之间的“信使”,圆满完成任务,不仅得到了许忠义的“信任”,更因此获得了金陵会的“入门券”,正式成为了那个庞大贪腐集团的一员。
他回到保密局一处时,走路都带风,那张标志性的大板牙笑容几乎焊在了脸上。
直到他的忠实狗腿子吴队长,连滚带爬地冲进来,结结巴巴地报告了一个消息:
“处、处长……秦、秦月明……被、被人劫走了!”
罗立忠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眉头拧成了疙瘩:“什么?说清楚!”
“就、就在我们把秦参谋往中统那边押送的路上,突然冲出来一队宪兵司令部的人,说奉紧急命令提人!我们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们缴了械,秦参谋也被带走了!事后我们去宪兵司令部核实,人家根本不知道这回事!连……连秦参谋的家人,也都不见了!”
罗立忠只觉得一股邪火蹭地窜上脑门。
昨晚他的注意力全在账本引发的追杀大戏和如何巴结金陵会上,根本没顾得上秦月明这茬。
现在人丢了,还是以这么蹊跷的方式?
他第一反应是地下党劫狱。
但转念一想,昨晚金陵城风声鹤唳,地下党哪来这么大本事和胆子?
就在他疑神疑鬼、准备下令彻查时,许忠义“适时”地出现了。
听完汇报,许忠义脸上没有任何惊讶,反而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
他拍了拍罗立忠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过来人”的提点:
“老罗,别查了。查下去,对你没好处。”
罗立忠一愣。
许忠义压低声音,眼神意味深长:“秦月明捅了这么大篓子,账本差点外泄。你觉得,金陵会那些大佬,能放过他?让他活着,就是一颗定时炸弹。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罗立忠瞳孔微微一缩,瞬间“明白”了。
“您的意思是……金陵会自己动手,清理门户?”他试探着问。
许忠义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你现在刚进金陵会的门,正是需要表现‘懂事’的时候。有些事,看见了要当没看见,知道了要当不知道。追查下去,万一牵扯出什么不该牵扯的,你之前所有的努力,可就都白费了。”
罗立忠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明白!明白!多谢许主任提点!我这就下令,此事到此为止,严禁任何人再提起!”
他心中甚至对许忠义生出一丝感激。
看看,这才是真大腿!
不仅带你赚钱升官,还教你如何在官场生存!
跟着许主任,果然没错!
他哪里知道,秦月明一家,此刻早已在组织的精心安排下,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金陵,正安全地前往苏北根据地。
许忠义提前发出的配合指令,加上金陵会注意力被沈林事件完全吸引,以及沈放这个“不稳定因素”被支开,让这次营救行动顺利得如同探囊取物。
珍爱生命,远离沈放。许忠义再次确认了这个真理。
劫后余生的沈林,并没有被吓倒。
腹部的枪伤还在隐隐作痛,但心中的火焰却烧得更旺。
金陵会的无法无天、渗透之深,反而激起了他骨子里的倔强和近乎偏执的正直。
他像一头受伤的孤狼,开始更隐蔽、更执着地搜集金陵会的罪证。
那本惊鸿一瞥的账本,在他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他顺藤摸瓜,很快就锁定了一个关键人物——军火商彭老板,金陵会走私链条上的重要一环。
他雷厉风行,派人将彭老板“请”回了中统。
然而,审讯还没开始,叶局长的电话就直接打了过来,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立刻放人!”
沈林据理力争,叶局长却只有一句话:“这是上面的意思!沈林,你想清楚!”
彭老板大摇大摆地走了,临走前还冲着沈林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
紧接着,沈林自己就“被”贪污受贿,证据“确凿”,停职审查。
一盆接一盆的冷水,浇在沈林头上。
他感到了彻骨的寒意,也看清了围绕在金陵会周围那张巨大的、无形的网。
中统、保密局、军队、警署……无处不在。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股无力感吞噬的时候,转机悄然降临。
叶局长亲自带着他,去拜见了一位神秘的“常先生”。
见到那位年纪不过三十出头、气度却沉稳如山的年轻人时,连叶局长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态度恭谨得近乎卑微。
沈林心中一震。
“常”这个姓氏,在民国高层,有着特殊的含义。
“常先生”话不多,但句句重若千钧。
“金陵会,太不像话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天然的威压,“总该有人,把他们放在眼里。”
他看着沈林,目光锐利如刀:“沈处长,你做得很好。虽然方法有待商榷,但这份敢碰硬骨头的勇气,很难得。整治贪腐,涤荡污秽,是总裁的夙愿,也是我铁血救国会的宗旨。从今天起,你代表铁血救国会,去办这件事。”
“放手去干。遇到阻力,可以直接联系我。必要时,我会出面。”
三句话。
没有豪言壮语,却给了沈林一把最锋利的“尚方宝剑”和一个最坚实的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