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颤动,微弱得如同蝴蝶振翅,却在寂静的隔间内,被一直凝神守候的巫医婆婆精准捕捉。
她浑浊的眼底骤然迸发出一丝精光,枯瘦的手指立刻覆上林月的手腕。脉搏依旧虚弱紊乱,但之前那股死寂的沉滞感,确实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虽然微弱、却坚韧流淌的生机,如同冰层下悄然涌动的春水。
“好……好!”巫医婆婆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转头对助手低语,“去,把老身那罐‘星辉露’也取来。告诉她,这次不是吊命,是助她‘醒来’。”
隔间外,月如几乎是屏着呼吸贴在门帘上,仿佛这样就能离表姐更近一些。阿奴双手合十的祈祷声越来越小,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门缝里那层似乎又明亮了一分的微光。刘晋元等人也都紧握的拳头和时不时望向隔间的眼神,也泄露了他们内心的焦灼与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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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千里之外,边城客栈。
欧阳明日刚刚将最后一根金针从边疆老人背后取出。针尖带着一丝诡异的青黑色,落入清水碗中,顿时发出“滋”的轻响,冒出几缕黑烟。
边疆老人长舒一口气,原本青灰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红润,周身滞涩的气息重新变得圆融通畅。他缓缓睁开眼,看向满头细汗、面色苍白的徒儿,眼中满是欣慰与心疼:“明日,辛苦你了。这‘千年尸蛊’之毒诡异非常,若非你以‘天机金针’辅以自身精纯内力连日驱毒,为师此番怕是凶多吉少。”
“师傅言重了,这是徒儿该做的。”欧阳明日轻轻拭去额角汗珠,声音依旧温和,但眼底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连续七日不眠不休,以精妙手法操控金针渡入内力,同时还要分心压制自身旧疾,即便以他之能,也已是强弩之末。
他正欲收拾金针,心口却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那痛楚并非源于旧伤,而是来自灵魂深处,仿佛有一根至关重要的弦被猛然拨动,又似最珍贵的宝物即将碎裂的前兆。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慌与灼痛瞬间席卷了他的意识,让他几乎站立不稳,扶住了桌沿。
“明日?”边疆老人察觉有异,立刻起身扶住他,“怎么了?可是内力耗损过度,旧伤复发?”
欧阳明日抬手按住心口,那里存放着从不离身的陈旧平安符。此刻,符身竟隐隐发烫,仿佛在呼应着什么遥远的呼唤。自从与林月他们告别后,自己总是一直在做一个很奇怪的梦!梦中迷雾重重,他看不清前路,也看不清自己的模样。只觉心口有撕裂般的痛楚,怀中似乎抱着什么人,那人浑身是血,气息微弱。他跪在滔天洪水中,发出野兽般的哀嚎。雨水混着泪水模糊了视线,他拼命想看清怀中人的脸,却始终隔着一层浓雾。
“等……等我……”他听见自己在梦中沙哑地低语,声音里是刻骨的绝望与不甘,“我一定……会找到你……一定会……”
每次醒来时,欧阳明日都会发现自己满脸泪痕,心口那陈旧的平安符烫得惊人。梦中的情绪是如此真实,那撕心裂肺的痛楚仿佛还残留在胸腔里,可梦中人的面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不……不是旧伤。”回过神来,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灵魂深处的悸动,眼底温和尽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边疆老人从未见过的、近乎锋利的凝重与急切,“师傅,徒儿有要事,必须立刻赶往南疆。”
“南疆?”边疆老人眉头紧锁,“你如今身体虚弱,南疆路途遥远且多瘴疠,更遑论如今南诏局势紧张。究竟何事如此紧急?”
欧阳明日沉默片刻,指尖轻轻摩挲着怀中平安符粗糙的布料。他无法解释那源自灵魂共鸣的悸动。最终,他只是抬起眼,目光坚定如磐石,又深藏着无人能懂的焦灼:“师傅,我非去不可。师傅,请恕徒儿不孝,不能在此侍奉您完全康复了。”
边疆老人看着徒儿眼中那不容动摇的决意,深知这个自幼冷静自持、仿佛万事皆在掌控的孩子,一旦露出这般神色,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了。他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玉小瓶:“这里面是三颗‘九转护心丹’,危急时刻或可保命。去吧,自己小心。记住,无论要救谁,先护住自己。”
“多谢师傅。”欧阳明日郑重接过药瓶,不再多言,转身便走。素来优雅从容的背影,此刻竟带着一股风雷般的急促。
他只知道,必须去南疆。必须尽快。
有一种直觉——不,是比直觉更深刻的东西——在告诉他,那里有他必须见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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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凉微甜的液体滑入喉间。不同于百年石乳的磅礴温和,“星辉露”带来的感觉更为轻盈透彻,仿佛真的有一缕清冷的星辉月华渗入了四肢百骸,与她灵魂深处某种特质产生了奇妙的共鸣。林月感到自己的意识仿佛被这清辉洗涤,变得更为清明、凝聚。
黑暗,如潮水般褪去。
首先恢复的是听觉。药炉里炭火细微的噼啪声,巫医婆婆沉稳的呼吸,隔间外隐约传来的、压抑着的交谈声……这些尘世的声音逐渐清晰。
紧接着,是触觉。身下竹席的粗糙感,覆盖在身上的薄毯质地,空气中弥漫的浓郁药香混合着一种清冷的、类似夜露的气息……
然后,是沉重的、仿佛压着千钧重物的眼皮,传来了微弱的光感。
她尝试着,用尽此刻所能调动的全部力气,与那股沉重对抗。
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又一下。
终于,一道细微的光线,艰难地挤进了她久违的视野。
模糊……晃动的烛火光影……一张凑近的、布满皱纹却写满关切与惊叹的苍老面容……
“孩子……你……终于肯睁眼看这世间了?”巫医婆婆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那是见证奇迹的激动。
林月的嘴唇干裂得厉害,她想说话,却只能发出一点气音。视线依旧模糊,只能勉强分辨出大致轮廓和光影。但足够了……她能“看”到了。
【宿主意识清醒。基础生理机能恢复中。警告:体内侵蚀能量仍残留约37%,主要集中在奇经八脉末端与三魂七魄浅层。宿主目前极度虚弱,不建议进行任何形式的灵力调动或剧烈情绪波动。】系统的提示及时响起。
林月努力聚焦视线,看向巫医婆婆,极其轻微地,眨了一下眼睛。这是她目前能做到的、最明确的回应。
巫医婆婆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好,好,醒了就好。别急着说话,也别动。你现在的身子,比刚出生的羔羊还脆弱。老身知道你想问什么,外面那几个孩子都好,李少侠他们的伤势也稳住了。你且安心休养,一切,等你能坐起来了再说。”
她动作轻柔地替林月掖了掖被角,转头对助手吩咐:“去,告诉他们这个天大的好消息,但切记,只能进来一人,远远看一眼,不可喧哗,不可惊扰。”
隔间外,当白苗姑娘红着眼眶、带着哭音说出“林姑娘……醒了”四个字时,外面几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足足愣了好几秒。
紧接着,阿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是喜极而泣;月如的眼泪也夺眶而出,捂着嘴不住点头;唐钰别过脸,用力眨了眨眼;刘晋元深深吸了口气,向来温润的眼眶也泛起红色。
李逍遥和灵儿也高兴的红了眼眶!
按照巫医婆婆的嘱咐,最终由最沉静的刘晋元作为代表,轻轻掀开门帘,走了进去。
他停在距离竹榻几步远的地方,不敢再靠近,生怕带起一丝风惊扰了床上的人。隔着重重的药雾和烛光,他看到了那双微微睁开的、还有些失焦却确实睁开了的眼睛。
仅仅是这样一幕,就让刘晋元鼻尖一酸。他努力露出一个温和如常的笑容,尽管知道对方可能看不清,但还是轻轻点了点头,用口型无声地说:“林姑娘,太好了。大家都在,安心休养。”
林月的视线模糊地捕捉到了那个温润的身影轮廓,依稀认出是刘晋元。她再次极其缓慢地眨了下眼,表示听见了。
刘晋元不敢久留,怕自己情绪失控,再次点头示意后,便轻手轻脚退了出去。一出门,就被焦急等待的月如和阿奴抓住手臂,连声追问:“怎么样?林姐姐真的醒了吗?她看起来怎么样?”
“醒了,虽然还很虚弱,但确实醒了。”刘晋元肯定道,声音带着哽咽后的沙哑,“巫医婆婆医术通神,林姑娘意志更是顽强,此番……真是苍天庇佑。”
众人的心,至此才算真正落回肚子里。
接下来的两日,林月在巫医婆婆的精心调理和自身顽强意志的支撑下,恢复的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她很快从只能睁眼,到可以微微转动眼球,再到能发出轻微的气音,直至第三日傍晚,她已经能在搀扶下,极其缓慢地坐起身,喝下小半碗药粥。
只是她依旧虚弱得厉害,脸色苍白如纸,唇无血色,每一次呼吸都显得轻浅费力,体内那股阴寒的侵蚀感也并未完全消除,时不时会带来针扎般的刺痛和寒意。
夜色再次笼罩白苗营地。众人经过最初的狂喜,也逐渐恢复了平日的节奏,只是对林月的照料更加无微不至。月如几乎寸步不离,阿奴变着法找些有趣的贝壳或编些小花环想逗林月开心,唐钰、刘晋元和李逍遥三人着手调查如何解决“天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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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诏国都,观星台。
拜月教主负手而立,指尖一枚黑色晶石化为齑粉。他遥望南方,俊美的脸上无波无澜,唯有眼底深处,闪过一丝计算的光芒。
“异数的生命力,比预计顽强。不过……”他微微勾起唇角,“越是特别的棋子,用好了,价值越大。女娲后人,水魔兽,人心……还有这意外的变数。该进行下一步了。”
他轻轻抬手,一道无形的波动传向夜色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