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篷人与影楼杀手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浓稠如墨汁般的瘴气中，唯有沼泽地那诡异蠕动、不断增生扩散的“恶根”与愈发活跃的毒瘴，无声宣告着刚刚发生的一切。空气里残留的甜腥死寂气息，如同无形的蛛网，黏稠地附着在皮肤与呼吸之间，令人本能地产生逃离的冲动。
沈默和黑荆伏在岩石后，屏息凝神良久，确认对方没有杀个回马枪或留下暗哨后，才缓缓松一口气。
“那斗篷人……还有他手中的东西……”黑荆的声音压得极低，仅存的右拳紧握，指节发白，“比古祭坛的守石更邪门！”
沈默目光沉凝，盯着那片仍在缓缓向外扩张的墨绿瘴气边缘，以及沼泽中那些隐现的、带着灰白斑点的狰狞根须。他能清晰感觉到，那枚被称为“万毒寂心”的诡异晶体，散发出的能量波动与“恶根”同源，却又更加精纯、更具侵蚀性和……秩序性？那是一种将剧毒、混乱与死寂强行统合在一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秩序”。
“他称‘恶根’为‘母亲’，自称在播撒‘有序之寂’。”沈默缓缓道，“看来，侵蚀毒龙潭的，并非单纯的混乱与剧毒，而是被某种更高层次的‘寂灭’意志引导、转化后的产物。那斗篷人，很可能与守石祭司同源，但走的路子不同——守石追求的是直接的石化与终结，而他……则致力于将万物转化为这种充满剧毒与混乱、却又最终归于死寂的‘有序’状态。更隐蔽，也更难对付。”
他想起自己星核上那些融合了灰白寂灭真意的纹路。某种意义上，他也在尝试理解、转化这种力量，但目的是为了守护与平衡，而非侵蚀与毁灭。道同而术反，最终的碰撞恐怕会更加激烈。
“他们想引你来此，或杀你。”黑荆看向沈默，眼中寒光闪烁，“此地已成龙潭虎穴。”
“我知道。”沈默点头，“但正因为危险，才更要弄清楚。而且，他们似乎对我身上的‘标记’很感兴趣。”他下意识摸了摸眉心那几乎不可见的灰白印记，那是强行连接“寂核碎片”对抗裂痕后留下的痕迹，难道在对方眼中，这是一种“归属”或“可转化”的标志？
“接下来怎么办？是继续追踪那斗篷人，还是按原计划，尝试接触黑水部或瘴灵部？”黑荆问道。眼前的情况显然超出了预期。
沈默略作思索，摇头道：“追踪那斗篷人风险太大，他对这片‘恶瘴礁’了如指掌，且能操控‘恶根’，我们贸然深入，恐遭不测。原计划接触部族也需调整。此地毒瘴扩张加剧，黑水部、瘴灵部受冲击更甚，内部必然更加混乱恐慌。我们现在露面，若被那斗篷人或影楼的人从中作梗，挑起误会，反而可能适得其反，甚至陷入围攻。”
他望向墨绿瘴气扩张的方向，又看了看手中一枚从姜寰手札中学来的、用于粗略检测毒瘴属性与浓度的简易罗盘（此刻指针疯狂乱转，显示前方能量极度混乱危险）。
“我们需要更多情报，关于这‘恶瘴礁’扩张的规律，关于那斗篷人的活动模式，以及黑水部、瘴灵部最新的确切情况。”沈默做出决定，“先在‘恶瘴礁’外围，选一处相对隐蔽的高点，进行一段时间的观察。同时，看能否捕捉到一些落单的、被轻度侵蚀的妖兽或……被控制的部族之人，或许能从中得到线索。”
黑荆点头，这是目前最稳妥的办法。身为经验丰富的猎手与斥候，他深知情报的重要性。
两人悄然离开藏身的岩石，绕开那片不断扩张的墨绿瘴气核心区域，在“瘴气带”中寻了一处地势较高、背风且岩石嶙峋的小丘。小丘顶端有几棵枯死但依旧坚韧的怪树，可以提供一定的遮蔽和观察视野。
黑荆熟练地利用枯枝、苔藓和随身携带的伪装材料，在怪树根部构建了一个极其隐蔽的观察哨。沈默则以秩序星辉在周围布下简单的隐匿与净化结界，既能干扰毒瘴与混乱能量的侵蚀，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屏蔽他们的气息。
接下来两日，两人轮换值守，如同最耐心的猎人，静静观察着下方“恶瘴礁”的变化与周围的动静。
观察结果令人心悸。
那墨绿色的毒瘴，果然在以缓慢但坚定的速度向外扩张，每日大约推进数十丈。扩张边缘的毒瘴颜色较浅，但蕴含的致幻与侵蚀能力依旧很强，普通凝真境修士若无强力护身手段，恐怕支撑不了一时三刻。被毒瘴笼罩的区域，植被迅速凋零异化，岩石表面覆盖上滑腻的菌毯，连土地都变得松软、泛起不祥的油光。
偶尔能看到一两条那种布满灰白斑点的“恶根”从扩张区的沼泽或地缝中探出，如同触手般缓缓摆动，似乎在感应着什么，又像是在播撒某种“种子”——那是一些极其微小的、混合了灰白与墨绿色的孢子状颗粒，随风飘散，落入哪里，哪里的毒瘴似乎就变得更具活性。
至于那斗篷人和影楼杀手，再未出现在观察范围内。但每日固定时辰（通常是子夜和黄昏），那“恶瘴礁”核心区域，总会传来一阵低沉的、仿佛大地呻吟般的闷响，随后墨绿瘴气翻腾加剧，似乎在进行着某种“呼吸”或“生长”的韵律。
第三日午后，观察有了意外收获。
一队约莫七八人、穿着简陋皮甲、脸上涂抹着防瘴油彩、但神情明显惶恐疲惫的战士，出现在了“瘴气带”边缘，距离“恶瘴礁”扩张区尚有数里。他们似乎是从黑水部方向逃难而来，队伍中还有几名搀扶着的老弱妇孺，人人面带惊惧，不时回头张望。
“是黑水部的人！”黑荆低声道，他对南疆各部族的服饰与纹饰有一定了解，“看样子是逃难的，可能他们的村寨已经被毒瘴逼近，或者……内部出了乱子。”
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侧前方的密林中，突然窜出三头形似野猪、但体型更大、獠牙外翻、浑身长满紫黑色脓包和硬痂的妖兽！这些妖兽双眼赤红，口鼻喷吐着带着火星的毒烟，显然已被毒瘴严重侵蚀，陷入狂暴。
“警戒！”黑水部战士中为首的一名壮汉厉声大喝，举起了手中的骨矛。其余战士也连忙围成半圆，护住老弱，但面对三头明显凶悍的异变妖兽，人人脸上都露出绝望之色。
妖兽咆哮着冲来，速度极快，腥风扑面！
眼看惨剧就要发生——
咻！咻！咻！
三支乌黑的箭矢，如同来自幽冥的叹息，从侧上方小丘的隐蔽处射出，精准无比地没入三头妖兽的眼眶！箭矢上涂抹的剧毒瞬间爆发，妖兽冲锋的势头戛然而止，惨嚎着翻滚倒地，抽搐几下便不动了。
黑荆缓缓放下阿木留下的长弓，独臂稳如磐石。箭是特制的破甲毒箭，对付这些皮糙肉厚、可能抗毒性极强的异变妖兽最有效。
下方，黑水部众人死里逃生，惊魂未定，纷纷抬头望向箭矢射来的方向，眼中充满了警惕与疑惑。
沈默示意黑荆留在原地警戒，自己则收敛气息，如同落叶般飘然而下，落在距离黑水部众人约十丈开外的一块空地上，以示无害。
“诸位莫慌，我等并无恶意。”沈默开口，声音平和，带着一种令人心神安定的力量。他并未完全收敛秩序星辉，体表那层淡淡的、流转着灰金光晕的护罩在晦暗的瘴气环境中显得颇为醒目，将靠近的毒瘴无声净化。
黑水部战士警惕地盯着他，为首壮汉紧握骨矛，沉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在此？刚才……是你们出手相助？”他说的是一种带着浓重南疆土语腔调的通用语，但沈默勉强能听懂。
“在下沈默，这位是我的同伴。”沈默指了指小丘方向，“我们为探查毒龙潭异变而来，路经此地，见诸位遇险，故而出手。看诸位装束，可是黑水部族人？为何会在此险地？”
听到“探查毒龙潭异变”，黑水部众人脸色都是一变，相互交换着眼神，警惕中多了几分复杂。
壮汉犹豫了一下，咬牙道：“我们是黑水部‘石爪寨’的。寨子……寨子快待不下去了！毒瘴一天天逼近，喝水拉肚子，打猎的野兽发疯，连寨里几个长老都开始说胡话，身上长绿斑！寨主和一部分人说要死守祖灵之地，大祭司却说这是祖灵降罚，要我们献祭……献祭活人！我们……我们不想等死，也不想看着亲人被扔进毒龙潭，就逃出来了！”
献祭活人？沈默眉头紧皱。看来黑水部内部的矛盾与恐慌，比预想的更严重，甚至可能已有人被“恶根”或那斗篷人的力量影响、蛊惑。
“你们打算逃去哪里？”沈默问。
“不知道……”壮汉眼中露出茫然与痛苦，“听说瘴灵部那边情况也差不多，有的寨子整个都疯了，互相厮杀……外面又有影楼的恶鬼和发疯的妖兽……我们……我们不知道该去哪……”
这是一群被恐惧和绝望驱赶的逃亡者，前途渺茫。
沈默心中暗叹，知道机会来了。他上前几步，摊开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诸位，毒龙潭异变，非是天灾，亦非祖灵降罚，而是有邪魔外道，在利用潭中‘恶根’，散播毒瘴，侵蚀土地生灵，意图毁灭整个南疆。我等正是为阻止此劫而来。”
他取出一卷兽皮，上面是部分姜寰关于毒龙潭“恶根”的描述与推测，以及沈默自己以秩序之力绘制的、展示“三相失衡”与“恶源”关联的简图。
“此乃一位毕生研究毒龙潭、心系南疆的前辈遗泽，他称此异变为‘恶根滋生’，需寻‘净源’调和。我等已在古祭坛方向，暂时遏制了另一处威胁。然毒龙潭之祸，需众人合力，方有可能化解。”
沈默将兽皮递过去，同时运转秩序星辉，一道温和的、带着净化与生机气息的金色光芒，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将众人周围数丈范围内的毒瘴与压抑感一扫而空。几个身体不适、脸色发青的妇孺，顿时感觉呼吸顺畅了许多，惊异地看向沈默。
这一手，比任何言语都更有说服力。黑水部众人眼中的警惕明显降低，取而代之的是惊疑、好奇，以及一丝……微弱的希望。
壮汉接过兽皮，他虽然识字不多，但上面的图案和一些简单注解还是能看懂部分，尤其是关于“恶根”形态与危害的描述，与他们亲眼所见何其相似！
“你……你们真有办法对付这毒瘴？对付潭里的怪物？”壮汉声音颤抖地问。
“不敢说一定能根除，但至少，我们可以尝试净化被污染的土地和水源，延缓毒瘴扩张，并寻找克制‘恶根’之法。”沈默坦诚道，“我们需要了解‘恶瘴礁’的最新情况，需要知道黑水部、瘴灵部内部究竟发生了什么，更需要愿意为了家园而战的人。”
他目光扫过这群衣衫褴褛、却依旧紧握着武器的战士：“诸位可愿助我一臂之力？不是为了逃亡，而是为了夺回被污染的家园，为了给死去的亲人报仇，也为了南疆的未来。”
黑水部战士们沉默着，眼神闪烁。逃亡是无奈之举，若有希望，谁愿背井离乡，惶惶如丧家之犬？
最终，那名为首的壮汉猛地一捶胸口，单膝跪地：“我叫岩枭！石爪寨的战士！若阁下真能为南疆除此大害，我岩枭和这帮兄弟，愿听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身后的战士们也纷纷跪下，眼中重新燃起了火焰——那是被绝望压抑已久的血性与斗志。
沈默连忙上前扶起岩枭：“岩枭兄弟请起！我等并肩而战，不分彼此。”
他心中稍定，总算在毒龙潭这潭浑水中，找到了第一个立足点。有了岩枭这些熟悉本地情况、且对“恶根”有切肤之痛的黑水部战士帮助，接下来的行动会方便许多。
然而，就在他们交谈之际，谁也没有注意到，不远处一株枯树的阴影中，一只拳头大小、浑身长满复眼和细足、色泽与周围环境完美融合的诡异“虫豸”，正无声地记录着这一切。它的复眼中，倒映着沈默、黑荆以及岩枭等人的身影。
片刻后，这只怪虫悄无声息地沉入阴影，消失不见。
数十里外，“恶瘴礁”深处，某块被墨绿毒瘴彻底笼罩的黑色礁石上，斗篷人正盘膝而坐，面前悬浮着那枚“万毒寂心”。忽然，他兜帽下的阴影微微一动，似乎接收到了什么信息。
“哦？秩序的‘伤痕’……竟然先和那些逃亡的蝼蚁搅在了一起……”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也好……就让你们，先替我‘筛选’一下，哪些是值得转化的‘资粮’，哪些……是该被‘母亲’彻底净化的‘杂质’吧……”
他屈指一弹，一缕混合着墨绿与灰白的诡异能量射入“万毒寂心”。晶体光芒一闪，更加低沉的蠕动声，从下方无尽的毒沼深处传来。
一张无形的大网，似乎正在这污秽瘴海之中，悄然张开。而沈默他们，正在一步步，走入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