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惊鸿的脸,比他手里那口刚刮完锅巴的铁锅锅底,还要黑。
他的脑子里,此刻,就是一个三界之内,规模最大,信号最杂的菜市场。
“灶神爷,我家那头灵猪最近不爱吃食,膘都掉了,您给看看方子?”
“神仙大人,我相公是隔壁山头的虎妖,我是只兔子精,我们这孩子生下来,该吃肉还是吃草啊?”
“灶君爷爷!我娘说今天吃红烧肉!您能让她多放点糖吗?”
“吾乃魔尊,欲炼化此方星域,以飨麾下,敢问,生吞,还是油炸,更能保留其本源魔气?”
亿万个声音,亿万种诉求,从仙界大能到凡间走卒,从妖魔鬼怪到花鸟鱼虫,只要是开了灵智,有了“吃”这个概念的生灵,他们的念头,此刻都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股脑地,全冲进了叶惊鸿的识海。
这些念头,不是单纯的声音,它们带着画面,带着情感,带着一股子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念。
叶惊鸿感觉,自己的脑子,快要被这些鸡毛蒜皮的破事,给撑爆了。
他试着,用自己的道,去屏蔽这些噪音。
可那灶君本源,就像一个绑定了他神魂的,最高权限的“后台系统”。他可以管理,可以分配,甚至可以一念之间,灭掉任何一个祈祷者家里的火。
但他,就是关不掉这个接收端。
灶神,其神职,就是聆听。
这是他接下这活儿,就必须履行的,最基本的义务。
“麻烦。”
叶惊or鸿的脸色,又黑了三分。
“是是是!麻烦!天大的麻烦!”天帝在一旁,看着叶惊鸿那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现在看出来了,这位爷,不怕你跟他打,不怕你跟他讲道理,就怕你,烦他。
“叶爱卿,您看这……这天庭的乱子……”天帝指着周围,那些还在“忆往昔峥嵘岁月稠”的天兵天将,小心翼翼地问道。
瑶台之上,依旧是一片狼藉。
一个威武雄壮的天将,正抱着一根汉白玉的柱子,哭得像个三百斤的孩子,嘴里还不停念叨着:“石头啊,我的兄弟,想当年,咱们还是一块儿在不周山顶上看日出……”
那柱子,竟然也跟着,微微震颤,发出嗡嗡的声响,像是在回应。
叶惊鸿的眼角,抽搐了一下。
他那碗白饭里蕴含的“人间道”,就像一种精神病毒,一旦沾染,就会唤醒万物最本源的“初心”。对于活了太久,早已麻木的神仙来说,这几乎是不可逆的。
想解决这个麻烦,就不能用堵的,得用疏的。
人间道,讲的是红尘俗世,生老病死,是情。
那能与之抗衡的,就只有……
叶惊鸿的目光,扫过凌霄宝殿那高高在上的穹顶,扫过天帝身上那代表着至高规则的九龙袍。
他明白了。
能平衡“人情”的,只有“天条”。
“行了,都别哭了。”叶惊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他走到天帝面前,伸出手。
“干嘛?”天帝一愣。
“拿来。”
“拿……拿什么?”
“做菜的料。”叶惊鸿指了指天帝,“你,还有你身上的袍子,你屁股底下的龙椅,那边的天条玉册,还有那个,计时的沙漏。都给我搬过来。”
天帝的眼睛,瞬间瞪圆了。
“叶……叶爱卿,你……你开什么玩笑!这些……这些都是天规法度的具现,是天道威严的象征!怎么能……怎么能拿来做菜?”
“哦?”叶惊鸿歪了歪头,用一种凡人最朴素的逻辑,反问道,“不能吃吗?”
“当然不能!”
“那它们现在,自己长青苔,自己嘎吱响,是不是坏了?”
“这……”天帝语塞。
“坏了的东西,不就该回锅重造吗?”叶惊鸿一摊手,说得理所当然,“正好,我给你们天庭,做一道硬菜。让你们,好好回忆一下,什么叫‘规矩’。”
天帝,彻底没话说了。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完全跟不上这位爷的思路了。
用天条做菜,来教神仙守规矩?
这逻辑,听起来,离谱到了极点。
可偏偏,又他娘的,好像很有道理!
最终,在叶惊鸿那“再不拿来我就自己动手拆”的眼神逼迫下,天帝只能含泪,贡献出了自己的“部分身体”。
一截龙袍的袖口。
一小块龙椅的扶手碎屑。
一页写满了“禁止随地大小便”的,最不重要的天规玉册。
以及,掌管时间流逝的“光阴漏斗”里,一捧金色的,蕴含着时间法则的沙。
看着这些,在三界任何一样拿出去,都能引起腥风血tou的顶级“规则系”材料,叶惊鸿的脸上,依旧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小气。”
他嘟囔了一句,然后,开始了他的烹饪。
这一次,他没有让任何人帮忙。
他召来了,三界之内,最“冷”的水——九幽之下的忘川水。
他燃起了,三界之内,最“寂”的火——终焉之主小彩,吐出的一丝寂灭之气。
他将那截龙袍,那块龙椅,那页玉册,用最纯粹的道火,焚烧,提炼,化作了最本源的,“秩序”的符文。
然后,他将这些符文,融入忘川水中,用寂灭之火,慢慢地,熬煮。
整个过程,没有一丝烟火气。
只有,绝对的,冰冷的,精准的,程序化的操作。
他不是在做菜。
他是在,制定一部,可以吃的“法典”。
最后,他将那捧“光阴之沙”,轻轻撒入。
时间,在锅中,仿佛被无限拉长,又被瞬间凝固。
当他停手时。
锅中,出现了一块,完美无瑕的,四四方方的,水晶般的,透明方砖。
那方砖,内部,有无数金色的符文,在以一种恒定的,不可更改的规律,缓缓流转。
它,没有任何香气。
它,散发出的,是一种,让所有仙神,都从骨子里,感到敬畏的,“秩序”与“威严”的气息。
仿佛,它不是一块吃的。
而是,天道,那双无情的,俯瞰众生的,眼睛。
“这是……‘天道水晶肴’?”吴有才看着那块水晶方砖,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他只在最古老的食经中,见过关于这道菜的,只言片语的记载。
据说,那是鸿蒙初判,天道为三界,定下第一条规则时,所化的异象。
没想到,今日,竟能亲眼得见。
叶惊鸿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惊。
他端着那块“天道水晶肴”,走到了瑶台的中央。
他没有让任何人吃。
他只是,将它,轻轻地,放在了地上。
“嗡——”
一股无形的,冰冷的,绝对理性的“场”,以水晶方砖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
那股场,扫过抱着柱子痛哭的天将。
天将的哭声,戛然而止。他松开柱子,站直了身体,脸上,是茫然,与一丝,劫后余生的后怕。他忘了自己刚才在哭什么,只记得,自己是南天门守将,神圣不可侵犯。
那股场,扫过开始掉叶子的蟠桃树。
树叶,停止了飘落,甚至,有几片,倒飞了回去,重新,粘在了枝干上。它,又变回了那棵,万年不变,只知开花结果的,神树。
那股场,扫过整个天庭。
龙柱上的青苔,消失了。
炼丹炉的火,恢复了纯粹。
龙椅的嘎吱声,停了。
那股,浓得化不开的“人间烟火气”,在这股绝对的“天道秩序”面前,如同冰雪消融。
天庭,又恢复了它那,高高在上,冰冷威严,万古不变的,死样子。
混乱,平息了。
天帝和太白金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可叶惊鸿的眉头,却再次,紧紧地,锁了起来。
脑子里,那亿万个声音,不但没有消失,反而,因为天庭恢复了“网络信号”,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嘈杂了。
“灶神爷!我刚抓了条过江龙,红烧还是清蒸啊?”
“神仙大人!我感觉我做的菜没有灵魂!您能给我开个光吗?”
“……”
叶惊鸿的额角,青筋暴起。
他感觉,自己,快要被这帮吃货,给逼疯了。
他的目光,缓缓地,移向了那个,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跪在地上,一脸呆滞,还没从“饕餮之口”被一口吃掉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的,前任灶神,张单。
一个大胆的,甚至可以说是丧心病狂的想法,在他的脑海中,萌生了出来。
既然这“灶神热线”,关不掉。
那……找个“客服”,替我接电话,不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