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在会议室中持续蔓延,仿佛无形的冰层在冻结空气。凯尔希那冰冷审视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试图穿透云凌坦然的外表,剖析他话语中每一个细微的逻辑裂痕和情感波动。
博士兜帽下的阴影微微晃动,沉默本身即是重量。
良久,凯尔希终于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那种惯常的、毫无温度的平稳,但每一个字都像手术刀般精准:
“失忆的前文明幸存者,伴有非典型预知能力。一个……颇具文学色彩的设定,云凌先生。”
她没有直接否定,但话语中的质疑如同实质。她身体微微前倾,锐利的眼眸锁定云凌:
“证据。除了两个来源不明的名词,以及你确实超越常规的战斗表现和技术装备,你如何证明你所言非虚?如何证明你不是特雷西斯,或者其他什么势力,派来投放迷雾、试图干扰我们判断的棋子?”
这是最核心的问题。空口无凭,尤其是在双方信任基础几乎为零的情况下。
云凌似乎早有预料。他脸上并未出现慌乱,反而露出一种“果然会这么问”的神情。
他略微沉吟,并非在编造,而是在挑选哪些“信息”可以作为“证据”抛出来,既能取信于人,又不会过度暴露自己的底牌(比如对剧情细节的精确了解)。
“证据……直接的物质证据,恐怕很难。”
他缓缓说道,目光坦诚,
“我醒来时孑然一身,除了这具身体和脑子里那些破碎的片段,以及……”
他顿了顿,省略了系统,
“一些残留的本能和零散知识,别无他物。我无法凭空变出一份前文明的身份文件,或者一段记录‘源石计划’全貌的影像。”
他看到凯尔希眼神更冷,博士的姿势也似乎更沉凝,立刻话锋一转:
“但是,间接的证据,或者说,一些我可以提供、并且能被你们验证的‘信息’,或许存在。”
他伸出缠着绷带的手指,轻轻在桌面上点了点,仿佛在整理思绪:
“第一,关于‘石棺’。除了在切尔诺伯格被发现的、与博士相关的那一处,我知道至少还有另一处类似的、处于非激活或深度沉寂状态的‘石棺’设施,其位置与初步的激活‘钥匙’信息,我脑中有些模糊的影像。这个信息,你们可以自行设法验证。如果它确实存在,是否可以作为我‘来自过去’的佐证之一?”
凯尔希的眼神微微一动。关于“石棺”的研究是巴别塔最高机密之一,任何额外的信息都至关重要。云凌的说法很大胆,提供了一个可被证伪(或证实)的线索。
“第二,关于‘源石’。我知道它的扩散、感染机制,并非完全是‘自然’或‘意外’。在那些记忆碎片里,它与一个庞大的、目的未明的‘系统’紧密相连。我无法说出全貌,但我能感知到,某些特定的源石技艺、某些古老的仪式、甚至某些地区的源石异常富集现象,可能与这个‘系统’的节点或调试过程有关。”
云凌的目光扫过凯尔希,
“比如,莱塔尼亚某些古老的巫王残余法术,卡兹戴尔某些王庭的血脉秘仪,其能量波动模式,在我残缺的认知里,带着不自然的‘人造物’协调感。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源石技艺在不同种族、不同个体间差异如此巨大,却又都基于同一种‘基础’。”
这个说法更具冲击力,直接将源石的“非自然起源”和潜在的“受控性”点明。凯尔希的瞳孔再次收缩,尽管她极力控制,但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暴露了她内心的震动。这触及了她守护和探究的核心秘密边缘。
“第三,关于‘预知’。”
云凌看向博士,语气变得有些微妙,
“博士,你现在是否经常感到……一种断裂感?对过去的自己,对某些决策的‘必然性’,甚至对自己为何会坐在这个位置上,感到一种深层的、逻辑无法完全弥合的困惑?你的‘苏醒’,你的‘棋路’,是否总伴随着一种……仿佛被无形之手推动,却又必须由你亲自落子的宿命感?”
这段话如同冰冷的针,刺入了博士最深的迷茫。兜帽下的阴影似乎凝固了。凯尔希也猛地看向博士,眼神中掠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
云凌没有等待回答,他不需要。他知道自己击中了要害。他继续用平缓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声音说:
“在我的‘预知’碎片里,这种断裂感和宿命感,并非独属于你。它与‘源石’,与‘石棺’,与一个可能已经持续了无数岁月的庞大计划息息相关。我无法告诉你具体是什么计划,但我能感觉到,博士你,特蕾西娅殿下,甚至特雷西斯,都可能是这个计划中……至关重要的‘变量’或‘执行者’,而你们自己,或许并未完全知晓。”
他抛出了“计划”、“变量”、“执行者”这些更具阴谋论色彩,却又隐隐契合凯尔希最深担忧的词汇。
“最后,”
云凌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真实的疲惫和坦诚,
“关于我的行为动机。如果我是特雷西斯的棋子,我不会在峡谷救下与他对立的巴别塔相关人员,并让自己陷入濒死。
如果我是其他势力的间谍,我更应该隐藏自己,而非主动暴露异常,还提出这些近乎‘交底’的信息。我选择说出来,是因为我的‘预知’碎片告诉我,巴别塔,或者说,博士和凯尔希医生你们所代表的方向,或许是未来某种‘可能性’中,对这片大地伤害相对较小,甚至存在‘纠正’机会的一条路。
而我,这个失忆的、带着危险知识的‘古人’,或许能在某些关键节点,提供一点微小的、基于‘过去’视角的警示或帮助——比如,关于特蕾西娅殿下可能面临的风险,关于卡兹戴尔内战的某个潜在转折点,或者……关于如何更安全地探究‘石棺’和‘源石’的真相。”
他将自己定位为一个“失忆的警示者”和“有限的信息提供者”,姿态放得很低,但给出的“信息”却一个比一个重磅。
说完这些,云凌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坐着,承受着凯尔希和博士目光的洗礼。他知道,自己已经抛出了足够多、足够有分量的“鱼饵”。现在,需要等鱼(巴别塔)自己权衡是否咬钩,以及咬钩后,是把他拉上船,还是仅仅是放在鱼笼里观察。
凯尔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这是她陷入深度思考时的习惯动作。云凌提供的信息碎片,无论是关于额外“石棺”、源石的“系统”性、还是对博士状态的描述,都过于精准地切入了她守护多年的秘密边缘。
这不像是一个普通的间谍或骗子能编造出来的,它需要对这个世界的底层秘密有极深的了解。
然而,这恰恰也是最可疑的地方:一个“失忆”的人,为何偏偏记得这些最核心、最危险的名词和信息碎片?他的“预知”能力又如何解释?
博士终于动了动。他抬起头,兜帽的阴影似乎更深了些,声音透过面罩传来,听不出喜怒:
“你提供的‘信息’,价值与风险并存,云凌先生。我们需要时间验证,更需要时间……评估你本身。”
这是一个意料之中的回应。巴别塔不会因为一番话就完全信任他。
“我理解。”
云凌点头,
“我也没有期待立刻获得完全的信任。我只是希望,在我们互相审视和验证的这段时间里,能有一个相对……开放和坦诚的沟通基础。毕竟,”
他笑了笑,带着点自嘲,
“我现在是伤患,而且看起来,你们这里比外面许多地方都要安全,也更有趣。”
凯尔希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你的安全取决于你的表现和我们的判断,云凌先生。在获得进一步信任之前,你的活动范围将受到限制,所有对外通讯将被监控。同时,你需要配合完成一系列认知测试和生理检查,以进一步评估你的‘预知’能力本质、记忆损伤程度以及……生理结构的特殊性。”
这是要将云凌置于半监控、半研究的状态。既利用他可能的价值,又严格控制风险。
“合情合理。”
云凌没有反对,
“我会配合。不过,关于我的血液样本和其他独特生理数据……”
他看向凯尔希,眼神变得认真,
“我希望仅限于凯尔希医生你和博士知情。我相信你们明白,如果这些信息泄露出去,对我,甚至对巴别塔,都可能意味着不必要的麻烦。”
他这是在提醒,也是在请求。他知道凯尔希能理解这其中的利害——一个“零源石”的“前文明遗民”,其研究价值和引发的贪婪或恐惧,都可能成为风暴之源。
凯尔希与博士交换了一个短暂的眼神。
“……可以。”
凯尔希最终同意了,
“相关数据将列入最高保密等级。但你也必须保证,不再向任何人透露你刚才所说的任何信息,包括对‘普瑞塞斯’和‘源石计划’的提及。”
“一言为定。”
云凌郑重承诺。
“谈话暂时到此为止。”
凯尔希站起身,恢复了那副冷峻的医疗主管姿态,
“云凌先生,你可以回医疗部继续休养。后续的安排,会有人通知你。”
云凌也费力地撑着手杖站起来,对博士和凯尔希点了点头,然后在门口那位医疗干员的陪同下,缓缓离开了会议室。
门再次关上。
会议室内只剩下凯尔希和博士两人。
长久的沉默后,博士的声音幽幽响起:
“凯尔希,你怎么看?”
凯尔希走到窗边,望着外面巴别塔移动舰桥的繁忙景象,背影显得有些沉重。
“漏洞百出,却又……直指核心。”
她缓缓说道,声音里带着罕见的凝重,
“他的故事有太多无法自圆其说的地方,失忆和预知的说法更像是一种方便的托辞。但是……”
她转过身,看着博士:
“他知道的太多了。多到不可能是偶然。无论是那两个名字,还是关于石棺、源石、甚至你状态的描述……都触及了我们守护和探寻的底线。他要么是某个我们未知的、对前文明有极深研究的古老势力的产物,要么……”
她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
“他真的,来自那个时代。即使不是他自称的‘负责人’,也必然是某个深度参与者,或者……实验体。”
博士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
“他的目的呢?”
“目前看来,寻求庇护、有限合作、观察我们的动向,可能性较大。他重伤是真,对特雷西斯并无好感也是真。他提供的关于额外‘石棺’和源石‘系统’的信息,值得谨慎调查。”
凯尔希分析道,
“但我们必须保持最高警惕。他就像一颗不知何时会爆,也不知会波及多广的炸弹。他的‘预知’能力,如果属实,将是巨大的战略资产;如果是伪装或误导,后果不堪设想。”
“监控,测试,有限利用,同时做好最坏的准备。”
博士做出了总结,
“我们需要了解更多。关于他,也关于他带来的……那些令人不安的‘信息’。”
凯尔希点头,眼中寒光一闪:
“我会安排最严密的监控和最全面的测试。同时,启动对‘第二石棺’可能位置的秘密调查。如果他说的是真的……”
她没有说下去,但两人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更多的线索,可能通往真相,也可能通往更深的陷阱。
云凌的出现,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的不仅是涟漪,更是将潭底沉寂万年的淤泥和秘密,都搅动了起来。
巴别塔的未来,泰拉的命运,似乎都因为这个自称失忆的“古人”的到来,而悄然偏转了一丝角度,驶向一片更加迷雾重重、却也潜藏着巨大可能性的未知海域。
而对于刚刚回到病房,躺回床上,意识再次沉入系统空间,默默“打量”着那套“天启”装甲的云凌来说,他的“泰拉生存游戏”,在经历了肉体的生死考验后,正式进入了更加复杂和危险的——信息与信任的博弈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