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过那条象征着文明世界与混乱地带界限的、早已废弃的界碑,空气仿佛瞬间变得粘稠而沉重。
云凌,或者说,此刻伪装成一名风尘仆仆的鲁珀族流浪者的他,在确认自己已经真正踏入卡兹戴尔境内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一个隐蔽的角落。
那身藏蓝色的“卫士”警用外骨骼护甲,虽然提供了基础防护,但其过于规整、与泰拉主流风格迥异的设计,在这里无异于黑夜中的灯塔,只会引来不必要的审视和麻烦。
他熟练地卸下护甲,将其折叠收起,塞回行军包深处。那柄沉重的“劲雷”电磁狙击枪更是如此,它代表着远超寻常佣兵的火力,是怀璧其罪的“璧”。
最终,他身上只穿着一套不起眼的、沾染了旅途尘土的粗布衣物,腰间挂着折叠起来的“风语”战术连弩,以及一壶普通的弩箭。
这让他看起来像一个落魄的、但尚有能力自保的流浪者或者低级佣兵,这是卡兹戴尔边境最常见,也最不引人注目的身份。
做完这一切,他才真正抬起头,仔细观察这片被称为泰拉火药桶的土地。
混乱,从脚下开始。
道路——如果那还能被称为道路的话——早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被重型车辆履带反复碾压形成的泥泞车辙,深坑里积蓄着浑浊的、泛着油污的雨水。碎石、废弃的金属零件、甚至偶尔能看到嵌在泥土里的、已经变形的弩矢,构成了“路面”的主体。
每走一步都需要小心,以免崴脚或者踩到更糟糕的东西。
空气中弥漫的气味更加复杂。先前闻到的尘土和硝烟味在这里变得无比浓烈,其中还混杂着没有及时清理的尸体的腐臭——那是一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味道,从道路两旁的沟渠或废墟深处飘来。焚烧垃圾的刺鼻烟味、源石技艺残留的独特腥气,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大量绝望人群聚集在一起的贫穷与肮脏的体味。
视线所及,皆是疮痍。
远处的地平线上,依稀能看到几座原本可能存在的小镇或村落,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焦黑的木梁指向天空,残破的墙壁上布满了弹孔和源石技艺灼烧的痕迹。一些废墟里,偶尔能看到细微的动静,那是如同地鼠般在其中艰难求生的流浪者或难民。
人流,麻木而汹涌。
越往里走,云凌开始遇到“人”。他们从四面八方的小道汇入这条主干“路”,形成一股浑浊的人流。大部分是萨卡兹,他们大多面带菜色,眼神或麻木,或警惕,或闪烁着困兽般的凶光。
身上穿着五花八门的破烂装备,拿着锈蚀的武器,如同行尸走肉般向前挪动。其中也夹杂着少数其他种族的流浪者、投机商贩,每个人都紧绷着脸,尽量减少与其他人的视线接触。
人流中,偶尔会出现一些相对“醒目”的存在。比如,几个穿着相对统一、佩戴着某种标志(可能是特雷西斯军团,也可能是巴别塔,或者某个地方军阀)的萨卡兹士兵,他们会用审视、甚至带着掠夺意味的目光扫视着人群,像是在挑选牲口。
每当他们靠近,周围的人群便会下意识地收紧,加快脚步,试图远离。
云凌将自己完美地融入这股人流中,低着头,模仿着周围人的麻木步伐,但全身的感官都已提升到极致。
他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从身上扫过,有探究,有评估,也有毫不掩饰的恶意。他紧紧靠着腰后的“风语”弩,这是他在暴露真实实力前,唯一明面上给予他安全感的武器。
他看到路边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萨卡兹老人,胸口有一个可怕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只是发出微弱的呻吟,但周围的人流如同避开一块石头般从他身边绕行,无人驻足。
他看到几个半大的萨卡兹孩子,蹲在一处废墟上,眼神空洞地望着人群,他们瘦得皮包骨头,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还看到一具被吊在歪斜路灯杆上的尸体,脖子上挂着一块简陋的木牌,上面用红色的、疑似血迹的东西写着“叛徒”。尸体随风轻轻晃动,下面的人熟视无睹。
这里没有秩序,只有力量的强弱。
这里没有怜悯,只有生存的本能。
这里就是卡兹戴尔。
云凌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这里的混乱和绝望,比他预想的还要彻底。整合运动在乌萨斯的斗争,至少还有一片相对明确的冻原作为根据地,还有相对清晰的“感染者与非感染者”的矛盾主线。
而这里,一切都被打碎了,仇恨、饥饿、恐惧、野心……所有负面情绪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锅绝望的浓汤,每个身处其中的人都在被慢慢熬煮。
他深吸了一口这污浊的空气,将帽檐拉得更低,继续随着人流,向着卡兹戴尔更深处,那战火最激烈、也最可能找到他想要的“答案”的方向,沉默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