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
这一天的四九城,被一场漫天大雪盖了个严严实实。
方家小院,曾经那个满是欢声笑语、见证了方源从8岁到20,从懵懂到成家的灰墙白瓦,此刻却空荡荡的。
家具、摆设,能带走的都装箱了,带不走的都送了人。
只剩下堂屋正中央,孤零零地摆着一张八仙桌。
桌上,却是热气腾腾。
铜锅涮肉,炭火烧得通红,羊肉片堆成了小山,还有几瓶开了盖的莲花白。
围坐在桌边的,除了方源一家三口,就只有许家父子,还有傻柱兄妹。
这是最后的晚餐。
“来,走一个。”
方源端起酒杯,声音平静,听不出离别的愁绪。
“今儿个是小年,也是我方源在四九城的最后一顿饭。”
“能来的,都是我方源认可的朋友、兄弟。”
众人举杯,一饮而尽。
酒辣嗓子,心头更辣。
方源放下酒杯,目光扫过许大茂和傻柱,没有再绕弯子,直接摊了牌。
“柱子哥,大茂。”
“我要去香江了。”
“那边是花花世界,遍地黄金,但也缺人手。”
“我方家在那边铺开了大摊子,有些事也不跟你们矫情了,缺人,缺信得过的人。”
商业上的事情,有两个大舅还有娄家、方家这些亲戚帮忙,梁秋实也是个能干得,再加上陈雪茹,目前应该是足够了。
但家里,像厨子、佣人、管家、司机,还是有些不放心全部从香江本地招。
总不能把亲戚招进来服侍自己吧?
方源的身子微微前倾,眼神灼灼:
“你们要是愿意,就跟我走。”
“柱子,去了那边,我给你开全香江最大的酒楼,让你做总厨,把谭家菜发扬光大!工资是这边的十倍!”
“大茂,你不用再放电影了。给我当公关经理,管几百号人,出门坐小汽车,住洋房!”
“怎么样?干不干?”
这番话,充满了蛊惑力。
许大茂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眼珠子都红了。
洋房?汽车?经理?
这是他做梦都想要的生活啊!
他下意识地就要张嘴答应,手都伸出去了。
“啪!”
一只粗糙的大手,狠狠地按住了他的手腕。
是许富贵。
这个精明了一辈子的老江湖,此刻却是一脸的凝重和畏惧。
“方少爷……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许富贵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发颤:
“但我老了,膝下又只有大茂一个孩子,这故土难离啊。”
“再说了……虽然现在政策好了点,可解放才几年啊,实在过不惯寄人篱下的日子。”
“我们这种小门小户的,怕是有命去,没命回啊……”
这是时代的局限,也是小市民的生存智慧。
求稳,怕变。
许大茂被亲爹这一按,那股热血也凉了半截。
看了看方源,又看了看老爹,最终还是缩回了手,讪讪地低下了头。
“那……柱子哥你呢?”方源看向傻柱。
傻柱咧嘴一笑,夹了一筷子羊肉塞进嘴里,嚼得吧唧响。
“方哥,您别逗我了。”
“我这人您知道,没啥大志向。”
“我就守着雨水,守着这四九城,守着轧钢厂那帮等着吃饭的工友,挺好。”
“再说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自嘲道:
“我这根红苗正的雇农出身,去了那种资本家扎堆的地方,我怕我忍不住想揍人!”
“我也舍不得这口正宗的莲花白,舍不得这地道的炸酱面啊!”
方源听着,心中却是一声叹息。
这就是命。
认知决定命运。
在他们眼里,那个即将腾飞的东方之珠,是洪水猛兽;而在方源眼里,那是潜龙升天的风水宝地。
毕竟自己有底气有资本,人家过去却只能仰仗着方家过活。
既然人各有志,强求不来。
“好。”
方源点了点头,脸上没有失望,只有释然。
“既然兄弟们都有自己的打算,那我就不勉强了。”
他转过身,从身后的包裹里,取出了两样东西。
一封信,和一个长条形的紫檀木盒。
“大茂,拿着。”
方源将信递给许大茂。
“这是我给李怀德主任写的亲笔推荐信。”
“拿着它,只要你以后别犯啥原则性的大错,稳稳当当弄个干部身份应当不难。”
“这也算是我送你的一场前程。”
许大茂如获至宝,双手颤抖着接过信封,眼泪都要下来了:“方哥……谢谢!谢谢方哥!”
方源又将那个木盒推到了傻柱面前。
“柱子哥,打开看看。”
傻柱疑惑地打开盒子。
“嚯!”
一道寒光闪过。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套做工精湛的厨刀。
刀柄是上好的红木,刀身锻打着云纹,刃口锋利得吹毛断发。
刀身上,刻着三个字——“王麻子”。
“这是我特意找王麻子的传人,给你定制的。”
方源拍了拍傻柱的肩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压在刀盒上。
“这里还有一千块钱。”
“钱你拿着应急,给雨水攒嫁妆。”
“但这刀……别让手艺生疏了。”
“以后要是哪天想通了,或者在这边混不下去了……”
方源看着他,认真地说道:
“带着刀,去南方找我。”
傻柱摸着那冰冷的刀锋,眼圈瞬间红了。
这个混不吝的汉子,此刻却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何雨水,早已是泪流满面。
她看着那个意气风发的方家哥哥,心中那点少女的情愫,终究是随着这顿散伙饭,彻底埋葬在了风雪里。
……
第二天清晨。
雪停了。
整个四九城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94号院门口,两辆军绿色的解放卡车,早已轰鸣着待命。
赵力、曲大龙带着黄家四口,正将一个个贴着封条的大箱子搬上车斗。
那些箱子里,装着的是方源最后的“家底”,也是他收割来的半个四九城的文脉。
方源穿着厚厚的呢子大衣,站在台阶上。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住了二十年的院子。
然后,掏出一把铜钥匙,扔给了站在寒风中送行的许大茂。
“接着。”
“这院子,以后你帮我看着。”
“隔三差五通通风,扫扫雪。”
“要是让我知道你敢让隔壁那帮人进来糟蹋了……”
“方哥您放心!”许大茂死死攥着钥匙,大声保证,“人在钥匙在!谁敢进这院子一步,我许大茂跟他拼命!”
“走了。”
方源不再留恋。
他扶着身穿貂皮大衣、腹部已经微微隆起的娄晓月,上了第一辆卡车的驾驶室。
李安建被裹成个球,坐在两人中间,还在冲着窗外的傻柱挥手。
“轰隆隆——”
卡车启动,卷起地上的积雪。
方源透过后视镜,看着那座熟悉的四合院越来越小,看着傻柱和许大茂的身影渐渐模糊,最后变成两个黑点,消失在拐角处。
……
北京火车站。
一列挂着“专列”牌子的火车,正喷吐着白色的蒸汽。
没有繁琐的检查,没有拥挤的人潮。
在几位穿着便装的有关部门干部的护送下,方源一行人直接从贵宾通道进了站。
车厢里温暖如春,软卧包厢宽敞舒适。
“呜——!!!”
一声长长的汽笛,划破了冬日的长空。
列车缓缓启动,车轮撞击铁轨,发出有节奏的轰鸣。
方源站在车窗前,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古老城墙,看着那漫天飞舞的风雪。
这一走,就是山高水长。
这一走,就是天高海阔。
四九城的恩怨情仇,那个充满了算计与饥饿的时代,那些被户籍和粮票锁死的人们,统统都被抛在了身后。
“源哥……”
娄晓月抱着李安建走到他身后,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让他心中一暖
方源回过头,看着妻子温柔的脸庞,又看了看窗外那向南延伸的铁轨。
他的目光炯炯,仿佛穿透了风雪,看到了那片波澜壮阔的大海,看到了那座正在野蛮生长的城市。
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自信而霸气的弧度。
“再回来,至少得是二十年后了。咱们去一个……能让我们肆意生长、再无束缚的地方。”
“去开创一个……属于我们的时代!”
列车加速,像一条巨龙,冲破风雪,一路向南。
而在它的前方。
香江,那个传说中的东方之珠。
正在等待着它的新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