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毫不犹豫地将整包药粉尽数倒进盛着冰冷溪水的不锈钢水杯中。粉末遇水激起细小的微尘;她随即伸出沾着血污与草药灰的手,紧紧捏住冰凉的杯沿,用尽手腕的力量,快速而用力地搅拌起来。
冰凉的溪水迅速被灰绿色的药粉吞噬,融化成一种浓稠的半流体,颜色深沉得如同山间的泥浆,散发出强烈而刺鼻的药味,混杂着植物生物碱特有的苦涩。一股冰冷的、带着绝望气息却又顽强抗争的生命力量,在杯中弥漫开来。
苏瑶猛地侧过身,目光如最精密的探针般,射向陈旭背上那片被毒素残酷摧残的伤口——几处蛰伤恐怖地隆起,边缘皮肤肿胀透亮、青紫发亮,尤其是肩胛骨下方那个刚被简单清理过的大创面:深色的血肉在微微抽搐,创口深处隐约可见白色的神经与红色的肌肉纤维,边缘粘着碎石屑与草木灰,暗红色的血液正从伤口边缘缓缓渗出,触目惊心。
“忍着点!会……很疼!”她的声音短促、冰冷,带着一种仿佛经过淬火般的决绝。这既是对意识可能已经模糊的少年的最后通告,也是对自己即将崩解意志的最后一加固。她知道,这绝不是什么优雅的医疗救护,而是一场与死亡赛跑的、血淋淋的血肉搏斗,每一步都可能踩在加剧痛苦与争取生机的危险天平上。
她的手指,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寒意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绞紧她的心脏。她强忍着胃里翻涌的恶心感,再次抓起陈旭那把沾满烟灰、泥浆、蜂毒与暗红血渍的黑沉石刃猎刀。这一次,她没有冒险使用粗糙不平的石刃去刮——那太危险,也极不精准;她转而灵巧地取下了刀柄末端系着的一小段被磨得极尖的金属线,那是陈旭平时用来清理鱼钩或者剔挖缝隙的工具。
她先在自己相对干净的衣摆上用力擦了擦指腹,试图蹭掉可能致污的残留物,但污泥与血色早已深深渗进指纹,无济于事。随后,她俯下身,滚烫的呼吸几乎要贴上陈旭背上那片肿胀、散发着血腥与细微腐坏气味的可怕伤口。稀薄的烟雾使光线昏暗,她不得不眯起眼,将全部精神凝聚于那一点寒芒,如同潜向黑暗深海探寻沉船遗珍的潜水员。金属线的尖端极其小心地探入创缘,在肿胀的肉褶与黏附的黑泥、草屑间,细细地拨寻、清理。
她知道,任何一点残留的毒刺倒钩或污秽屑,都可能引发致命的感染,让之前所有的努力前功尽弃。每一次轻微的触碰,她都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因剧痛而产生的无声战栗。当线尖小心翼翼地刮掉一小片粘在翻卷皮肉上的苔藓时,她的指尖甚至能感受到皮下肌肉纤维在极致疼痛中产生的微弱抽搐。
“呃……”一声压抑的、仿佛从深不见底的痛苦深渊里艰难挤出的呜咽,从陈旭紧咬的牙关渗了出来。
苏瑶的心脏猛地一缩,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强迫自己定下心神,视线如同扫描仪般锐利地扫过每一处血肉模糊的区域,凭借刚才观察的记忆和触感,确认没有残留的毒刺或较大异物。汗水与泪水交织在一起,从额际不断滚落,砸在身下的苔藓上。她能感到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透,紧贴着湿冷不堪的衣衫。左袖不知在何时何地被撕裂,破烂地垂挂下来,露出沾满污泥与已凝固血渍的肩头。
清理工作虽初步完成,但那杯散发着浓烈苦涩气息的药汁,才是挽救生命的关键步骤。
苏瑶再次抓起那只沉甸甸的不锈钢杯。杯中的药糊因冷却与污渍交织,颜色变得愈发晦暗,那强烈的苦味在血腥味的衬托下更显刺鼻。没有时间犹豫了!多耽搁一秒,毒素就多侵入一分!
她倾斜杯口,动作微颤却极为小心,将冰凉刺骨的灰绿色药汁,缓缓浇在陈旭背后那几处仍在微微翕动、渗着暗红血液的狰狞创面上。
冰凉的、药性强烈的药液混着粉末,如同无数根冰针,猛地刺入裸露的神经与鲜活的血肉——
“呃——啊!!!”一股贯穿骨髓、撕心裂肺的剧痛,令处于半昏迷状态的陈旭猛然爆发出了一声凄厉至极、不似人声的咆哮,仿佛生命在极致的痛苦中彻底迸裂、哀嚎。
他整个人如垂死的猛兽般痛苦地向上弓起,背部肌肉痉挛般绷紧到了极限,青筋在脖颈、额头、手臂上可怕地暴突起来。汗水、血水与刚刚敷上的药汁混在一起,从他剧烈抽搐的身体各处不断涌出。
每一次剧痛带来的猛烈抽搐,都像是最残酷的自我鞭笞,让他在冰冷泥地上无力地拍打、扭动。他双眼翻白上吊,眼眶周围布满了骇人的血丝,模样惨不忍睹。
但就在这如同地狱般折磨的痛苦与嘶吼中,奇迹正在悄然发生。
苦涩的药粉接触到开放的伤口,迅速与血液、组织液混合,形成了一层黏稠、浊黑的凝胶状药泥,紧紧地覆盖在创面上,如同一道物理屏障。
紧接着,一股凛冽的冰寒之气,伴随着千万根灼热钢针搅动般的强烈刺激感,猛然穿透了蜂毒带来的灼烧感与麻痹感。这股奇异的寒流如同神罚般与侵入体内的剧毒激烈搏斗,原本不断扩散的青紫淤血似乎被这股力量暂时压制住了,那蚀骨般的可怕麻痹感,竟也隐约消退了一丝。冰冷的刺痛感占据了部分神经,似乎在某种程度上中和了之前的灼热与麻木。
这冰与火交织的、如同酷刑般的复杂感受,犹如两股源自不同世界、分别代表生与死的庞大力量,正在陈旭这具千疮百孔的年轻躯壳内,进行着一场无声而残酷的角力!
苏瑶喘息剧烈得如同破旧风箱,肺部像被火燎过般灼痛。她艰难地抬起仿佛重逾千斤的手臂,指向旁边岩石上那包白色油纸的药包,声音嘶哑疲惫到了极点,每吐出一个字,都像要耗尽胸腔里最后一丝元气:
“阿果……铁柱……你们还有力气的话……快,帮大家……把药泥敷在蜇肿的地方……”
这句话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快要散架,手臂无力地垂落下来,微微颤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