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吃过午饭，沈若棠还没坐热凳子，就听见门口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飘进来。
“哟——秀妍啊，你咋在婆婆家干活呢？
不是说你们婆媳合不来吗？”
是街上最能挑事的王招弟。
她笑得嘴都快咧到耳根，却偏要装亲热。
宋之叙刚要起身：“我去说她——”
沈若棠抬手：“别动。
今天让秀妍试试。”
贺秀妍一怔，整个人僵住：“沈婶……我？我来？”
“你是这家媳妇，你不出去，难道让我这个老太太天天替你顶？”
贺秀妍吞口口水：“我……我试试。”
她擦擦手，硬着头皮往门口走。
刚一出去，王招弟立刻扑上来：“秀妍，你又来婆婆家？可真难得啊。
昨儿不是哭着跑出去吗？
也就沈家老脸硬，要不然早把你扫地出门了。”
贺秀妍脸“唰”地红了。
她想按沈若棠的教法来一句狠的，但嘴巴刚张开——
“大……大姐您也来啦。”
话一出口，沈若棠在屋里差点喷饭。
这也叫撑场面？这是给人递台阶跪着求她坐啊。
王招弟立刻笑得更阴：“哎呀你这叫啥话？你婆婆骂你，你还殷勤着回来？
可真长脸。”
贺秀妍急了：“沈婶没骂我！”
王招弟故意放大声音：“哟，你倒护上她了？
昨天还说——”
门帘一掀，沈若棠站那儿。
一句“昨天说了啥”卡在王招弟喉咙里，差点噎死。
沈若棠没看王招弟，只看贺秀妍：“你出去撑场子，不是出去赔笑的。”
贺秀妍耳朵红得能塞蒸汽：“我……我刚紧张……”
王招弟想接话，却被沈若棠斜一眼：“你想说啥？”
王招弟下意识后退半步：“我……我就来看看……”
“看我家媳妇是不是还哭？”沈若棠接话，“她现在站得比你脸硬得多，你失望了？”
王招弟：“我没——”
“没就别装熟。”
沈若棠往前一步，“我媳妇在我家，轮不到你嘴上抹油。”
王招弟被怼得一句不敢吭。
沈若棠回头，对贺秀妍说：“看见没？
这就是外头的人。
你越怯，他们越劲儿大；
你越躲，他们越往你脸上踩。”
贺秀妍红着眼：“我……我不想被踩。”
“那就别怯。”
沈若棠往旁边站让开，“你自己说一遍。”
贺秀妍咽了口唾沫，看着王招弟，声音还抖，但总算敢出口：
“王……王大姐，我婆婆没骂我。
昨天家里吵，是我们自家事。
您说什么，我都当玩笑。
但要是您再说我和婆婆不合——
那我可不当玩笑了。”
王招弟愣住。
显然没想到贺秀妍敢反击。
沈若棠在一旁微微点头。
行，小媳妇至少知道先放软，再收紧了。
王招弟刚要开口，还没来得及挤出阴阳话，沈若棠一步上前：“听见没有？”
王招弟腿一抖：“听、听见了……”
“听见了你就走。我家没空招待你。”
王招弟灰溜溜走了。
走得那叫一个急，像屁股后头夹着火星。
人一走，贺秀妍靠到墙上，呼吸都乱：“沈婶……我刚才是不是说砸了？”
沈若棠看她两秒：“比我预想的好一点点。”
贺秀妍：“那……那还不行？”
“当然不行。”
贺秀妍垂下头：“我以后能不能做好？”
“能不能做好不看嘴，看你心站哪。”
宋之叙从屋里跑出来：“媳妇，你刚刚挺像样！”
沈若棠瞪他：“像样？你媳妇紧张得脚都抖了。”
贺秀妍羞得捂脸：“我又不是混外头的，我第一次撑场子……”
“第一次撑？撑成那样你还想第二次？”沈若棠道。
贺秀妍委屈：“我已经很努力了……”
沈若棠叹口气：“我不是笑你。我是告诉你——
你在我身边，躲不长。
你要想在这家立得住，学会说话比学会缝纫还重要。”
贺秀妍急点头：“我学！我全学！”
沈若棠：“那好。你先学第一条——遇事别往后站。”
贺秀妍抬头：“那往哪站？”
沈若棠抬手把她推到自己身侧：“往我旁边站。”
贺秀妍愣住。
宋之叙也愣住。
宋之瑶在旁边小声“哇了一声”。
沈若棠语气淡淡，却有股谁都挪不开的硬劲：
“这家里，你既然嫁来了，就不是外人。
以后谁在外头敢说你一句，你第一句先别哭。
你站到我旁边——剩下的，我来。”
贺秀妍眼泪一下就冲出来：“沈婶……”
沈若棠皱眉：“我说了别哭。哭我嫌。”
贺秀妍：“……我忍。”
“忍不住也别往地上滴，我扫地麻烦。”
宋之叙笑得直拍大腿：“妈，您这话也太——”
沈若棠瞪他：“你给我闭嘴！”
宋之叙立刻闭。
当天晚上，街上就传开了：
“沈家婆媳同站一条线了！”
“沈嫂子说她媳妇站她旁边，那就是认亲了！”
“王招弟被怼得回家连门都差点撞歪！”
“沈家那媳妇呀，看着弱，竟然敢回怼了！”
这一晚——
全镇的八卦热度比过年还大。
而沈家院子里，灯下一大一小两道影子并肩坐着缝布。
……
傍晚，沈家屋里灯亮了一盏。
沈若棠坐在炕沿，给线头搓蜡。
贺秀妍坐小板凳上，缝着白布，针扎得歪歪扭扭，动作慢得要命，却比上午稳了一点。
宋之叙坐旁边，看着她缝，还时不时偷笑。
“媳妇，你这针脚……像个喝醉的，左右摇。”
贺秀妍皱眉：“你别干扰我，我现在很认真。”
沈若棠抬眼：“你要是把布缝歪了，我明天让你重拆。”
贺秀妍立刻挺直：“我、我一定缝直。”
宋之叙憋笑憋得脸红。
就在屋内温度慢慢升起的时候，宋之瑶站在门口半天，没人喊她，她自己也不进。
她抱着一堆衣物，站得直直的，喉咙像堵着。
沈若棠随口一句：“瑶，把那篮线递过来。”
宋之瑶没动。
沈若棠抬头：“叫你。”
宋之瑶怔了下，才走过去，递线的时候动作僵得可怕。
贺秀妍抬头，笑得特别自然：“瑶瑶，你回来啦？”
宋之瑶的眉瞬间跳了一下：“我回来不行吗？”
语气尖了半个调。
沈若棠皱眉：“说话咋这个劲？吃火药了？”
“没有。”
宋之瑶把衣物往桌上一放，声音偏冷：“我怕打扰你们婆媳亲热。”
贺秀妍脸“唰”地白：“瑶瑶，我……我没有……”
宋之叙皱眉：“瑶瑶，你说啥呢？”
宋之瑶用力咬唇：“我说错了？她来了，你们全围她。
我回来一句‘你干啥呢’都没人问。”
空气瞬间凝固。
沈若棠放下手里的布，声音沉下来：“宋之瑶，你这是找别扭？”
宋之瑶鼻尖发酸，一抖：“没有！”
但声音明显憋着哭。
沈若棠的眉头抬了抬：“那你刚才那句‘婆媳亲热’是啥意思？”
宋之瑶倔得很：“我就是随口一说。”
“随口？”
沈若棠轻轻一拍桌面，“我听着不像随口，是心里有气。”
宋之瑶嘴唇抖得厉害，眼眶一红：“我……我就是觉得，嫂子来一天……什么都是嫂子。”
她终于忍不住爆出来：
“妈，我这些年也替您干活，我哪次不是累成狗？
可我一句‘妈，我累’你都没搭过话。
她来一天，你一句一句教她，忙前忙后……
我就没那么好的待遇。”
贺秀妍当场傻住。
宋之叙也愣了。
原来……
宋之瑶不是吃醋婆媳合好，
是在吃——
没人替她说话。
沈若棠盯着宋之瑶几秒，像终于看懂这孩子的心口在哪堵着。
“你吃醋？”
宋之瑶红着眼急吼：“我才没有！”
“有。”沈若棠语气笃定，“吃得厉害。”
宋之瑶怔住，眼泪立刻掉：“妈你以前看不到……现在也看不到……”
沈若棠放下布，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你觉得我疼你不够。”
宋之瑶咬唇，不吭。
沈若棠叹了口气：“你别看她现在坐我旁边，我对她说话重，是因为她不懂事多；
我对你说话少，是因为你比她强。”
宋之瑶的泪掉得更凶：“妈！我不要你少说我，我要你看我一眼！”
沈若棠怔住一下。
背后贺秀妍都看得鼻酸了。
宋之叙忍不住：“瑶瑶，你这话……”
“你闭嘴。”宋之瑶瞪他一眼，又继续哽咽道：“妈，我不想强不强，我就想……我就想您能像今天对大嫂那样，教我一两句。”
沈若棠轻叹：“我以前教你，你哭，你顶嘴，你摔门。
我还敢教？”
宋之瑶愣住。
她确实哭、确实摔门、确实顶嘴。
那时候她年轻气盛，以为天地都欠她。
贺秀妍弱弱开口：“瑶瑶……沈婶刚才教我，是因为我啥都不会。
你……你比我能干太多了。”
宋之瑶哽住：“那我努力也错了？”
沈若棠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你努力没错。
错的是你觉得没人看见。”
宋之瑶鼻子一酸，完全控制不住哭意：“那您看没看见？”
沈若棠盯着她：“我看见了。
我一直都看见。”
宋之瑶愣住了，眼泪好像被卡住，掉了一半停住一半。
沈若棠继续道：“你辛苦，我心里知道；
你能干，我也知道；
你是不是怕我有了儿媳妇就不要你了？”
宋之瑶的眼泪立刻彻底崩。
像是被人狠狠按了鼻尖一下，完全绷不住。
“妈……”她哽咽，“我不是怕……我就是……觉得我像外人了……”
沈若棠轻轻拍了拍她手，“傻孩子，你永远是我亲闺女。
你怕她抢？
我告诉你——
她能抢的，是活；
你能抢的，是我命。”
宋之叙：“？？？”
贺秀妍：“？？？”
宋之垣（在外屋偷听）：这句话震碎我的头骨。
沈若棠又补一句：“我骂你少，不是疼你少，是因为你心细。
你一句就明白意思，她十句都转不过弯。”
贺秀妍弱弱举手：“沈婶，我……我确实笨。”
沈若棠白她一眼：“你别抢词。”
宋之瑶哭笑交加，整个人软下来，被沈若棠拉到炕沿坐下。
“以后别胡思乱想。
我疼你们仨，不分先后。
但你是我唯一的姑娘，我能不护你？”
宋之瑶擦眼泪：“那……那我能坐您旁边缝布吗？”
沈若棠：“你先把眼泪擦干，不然滴我布上我揍你。”
宋之瑶：“……擦！”
贺秀妍轻轻说：“瑶瑶，你坐旁边吧，我往旁边靠。”
宋之瑶噗一声笑：“嫂子你别靠太远，再挪你要掉炕下去了。”
沈若棠看了她们一眼：“两个女人比一个女人强。
以后你们俩坐我两边，谁坐哪我不管，但都别背着我吃醋。”
宋之叙默默举手：“那我呢？”
沈若棠看他：“你坐门口吹风。”
宋之叙：“……妈！！！”
天还没亮透，沈家院门就被敲得震天响。
不是“咚咚咚”。
是那种——
恨不得把门拍断的劲。
宋之叙皱眉：“又是娘家那边？”
贺秀妍的脸瞬间煞白：“娘……不会又听谁说我坏话吧？”
沈若棠刚洗完手，把毛巾往绳上一甩：“她要是敢来，我今天让她坐不稳凳子。”
话刚落——
门被推得“吱呀”一响。
李明佳带头冲进来，脸黑得像锅底，后头跟着几个她舅家亲戚，一口一个“事儿来了”的气场。
她一进门就吼：“沈嫂子！这次轮到我不客气了！”
沈若棠连眼皮都没抬：“你什么时候客气过？”
李明佳被噎得差点嘴歪，咬牙道：“今天不是骂，是要钱！”
屋里瞬间安静。
宋之叙眉头皱成一团：“娘，你又要钱干啥？”
李明佳狠狠跺脚：“小强那 bastard这回闯大祸了！”
贺小强从后头探出头，弱得跟根豆芽：“姐夫……我不是故意的……”
沈若棠语气冷：“他这辈子有哪回是‘故意之外’的？”
李明佳深吸一口气：“这回……是村里那个三狗子家的猪——死了。”
沈若棠：“猪咋死的？”
李明佳试图掩饰：“反正……就是死了。”
沈若棠冷声：“别废话，他干啥了？”
李明佳咬牙：“他去猪圈偷肉，被三狗子的猪追……
他跑不掉，把猪……踢死了。”
宋之叙：“？？？”
宋之瑶：“？？？”
贺秀妍：“小强你是人踢死猪？”
贺小强急得摆手：“不是我踢死！是它自己撞墙上死的！”
沈若棠：“它自己撞墙？
你咋不说它自己开门上吊？”
贺小强：“……”
沈若棠看向李明佳：“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