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炼接到涿州线报时,已是深夜。苏芷晴捧着密信疾步走进书房,烛火在她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大人,林三嫂说‘顺风号’船老大王五没死,被通州老船工刘二救了,藏在码头西边的破庙里。”
沈炼放下手中《天罡造册》的残卷,指尖在“漕运黑幕”一节停顿片刻——上月截获“聚宝号”粮船时,他便怀疑严党不止一艘走私船,“顺风号”正是张真人供述中“往保定运军火”的另一条线。他抬眼望向窗外,雨丝正敲打着锦衣卫衙署的青瓦:“备马,去通州。带二十名缇骑,别惊动地方官。”
三更时分,通州码头的雨幕中,沈炼的皂靴踩过泥泞的石板路。苏芷晴撑着油纸伞紧随其后,伞沿的水珠滴在他肩头的飞鱼服上,晕开一片深色:“大人,刘二住在码头最西头的窝棚,王五应该就在隔壁破庙。”
破庙的门楣早已腐朽,半截土坯墙塌了,露出里面歪斜的泥塑神像。沈炼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带着缇骑绕到庙后——窗纸透出微弱的灯光,夹杂着压抑的咳嗽声。他摸出腰间的绣春刀,轻轻拨开门闩。
庙内光线昏暗,只有神龛前点着一盏豆大的油灯。王五蜷缩在供桌下,身上盖着破棉絮,脸色蜡黄如纸,左肩缠着渗血的布条(那是鬼爪灭口时留下的刀伤)。他听见动静,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恐:“谁?!”
“锦衣卫沈炼。”沈炼的声音在空旷的庙内回响,“王五,你涉嫌严党漕运走私军火,跟我们走一趟。”
王五浑身一颤,突然挣扎着要跑,却被缇骑按住。他看着沈炼腰间的绣春刀,又瞥见苏芷晴手中明晃晃的短弩,终于瘫软在地:“我说……我都说……别杀我……”
北镇抚司的审讯室阴冷如冰窖。王五被绑在木架上,面前摆着一张方桌,桌上除了笔墨纸砚,还多了一个物件——铜制血滴子模型。
那模型做得惟妙惟肖:半球形铜罩内藏旋转刀片,外沿连着三寸长的锋利刀刃,一根细铁链从罩顶伸出,末端系着个小小的铜铃。沈炼将它轻轻放在王五眼前,铁链垂落时,铃铛发出细碎的“叮当”声,在寂静的审讯室里格外刺耳。
“王五,”沈炼坐在他对面,指尖敲了敲血滴子模型,“知道这是什么吗?”
王五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锦……锦衣卫的血滴子……剜眼割舌的……”
“错了。”沈炼突然拿起模型,手腕一抖,铁链带动血滴子飞速旋转起来。铜罩内的刀片在烛光下划出银色弧线,刀风“呼”地掠过王五的发梢,削下几根断发,飘落在他膝头。
“这是‘听风辨谎’的升级版。”沈炼的声音冷得像冰,“真血滴子杀人无声,这模型却能让你听见自己的头发落地声——每转一圈,我就问一个问题。若你答得慢了、谎了,这刀片可不长眼。”
他示意缇骑摇动铁链,血滴子越转越快,刀风越来越急。王五的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眼睛死死盯着旋转的刀片,瞳孔因恐惧而放大:“大……大人,我说实话……我什么都说……”
沈炼停下动作,血滴子“哐当”一声落在桌上:“第一个问题——‘顺风号’上月运了多少军火到保定‘弥勒堂’?”
“二……二十门佛郎机炮,三百支火铳……”王五的声音带着哭腔,“都是蓟州军器局造的,炮身刻着‘供佛专用’……”
“第二个问题——谁指使你运的?”
“张真人……”王五哆嗦着,“他是白莲教‘先天派’老师,说严阁老要‘以佛乱民’,让我把军火藏在粮船底舱……”
“第三个问题——账册在哪?”
王五突然沉默了。沈炼再次转动血滴子,刀片几乎贴着他的头皮掠过,削下一片头皮屑。王五疼得惨叫一声,终于崩溃:“在……在我怀里!用油布包的!我怕鬼爪灭口,一直贴身藏着……”
苏芷晴立刻上前,从王五怀中搜出一个油布包。打开后,里面是一本用桑皮纸装订的账册,纸张边缘磨损严重,显然被翻看过多次。
沈炼接过账册,指尖拂过封面。封皮上用朱砂写着“甲子年漕运实录”六个大字,字体工整,却透着一股仓促——显然是王五匆忙间记录的。他翻开第一页,瞳孔骤然收缩。
账册采用“盐引”格式书写——这是明代漕运最常用的记账方式。每一页分为“船名”“日期”“货物”“收货人”“经手人”五栏,栏线用靛蓝颜料绘制,与官方盐引的格式分毫不差。
船名:顺风号
日期:甲子年三月十五
货物:佛郎机炮10门(刻“蓟州军器局造·供佛专用”)、火铳150支(刻“甲子年制”)
收货人:保定弥勒堂张真人(签字画押:张道玄)
经手人:王五
“严党连账册都用官制盐引格式,”苏芷晴低声道,“分明是想冒充漕运正规军火交易,掩盖走私。”
沈炼继续往后翻,当翻到末页时,他的手指突然停住——账册最后一页盖着一个鲜红的印章:“蓟州军器局督造”。印章的篆文与182章截获的佛郎机炮炮身印记完全一致!
“物证闭环了。”沈炼沉声道,“蓟州军器局造炮→顺风号粮船夹带→张真人收货→藏于弥勒堂佛像内→借庙会‘天罚嘉靖’——严党的阴谋,一环扣一环。”
然而,更惊人的发现还在后面。苏芷晴在账册夹层中发现一张折叠的桑皮纸,上面用蒙古文写着几行字,旁边附着朱砂翻译:
“可汗订金已付:佛郎机炮50门、火铳1000支,交货地点:宣府马市。严公若反,吾赠狼骑兵十万。”
“蒙古文?!”沈炼猛地站起身,椅子在青砖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严党不仅在走私军火给白莲教,还在和蒙古可汗做交易!”
苏芷晴脸色凝重:“大人,这‘可汗订金已付’,分明是通敌的铁证!严嵩父子想借蒙古兵‘清君侧’,自立为王!”
血滴子模型再次旋转起来,但这次王五没有再害怕。他看着沈炼手中的蒙古文密信,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哈哈哈……严阁老说得对!只要事成,咱们都能封侯拜将!我王五不过是条狗,咬了主人,就该被杀……”
“你不是狗,是证人。”沈炼的声音突然放缓,他将血滴子模型推到一旁,“你若肯指认严世蕃,我保你不死,还能给你家人分百亩良田。”
王五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望着沈炼,眼中的疯狂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悔恨:“我……我有老婆孩子……在涿州乡下……”
“只要你签了供状,我派人护送他们来京城。”沈炼递过纸笔,“把你知道的严党漕运路线、接头人、军火数量,都写下来。”
王五颤抖着手接过笔,在供状上按下血指印。他写得很慢,每写一行都要停下来回忆,字迹歪歪扭扭,却异常详细:
漕运路线:“顺风号”从通州出发,经天津、德州、沧州,分三批运至保定、涿州、河间“弥勒堂”;
接头人:严世蕃府上“鬼爪”赵奎,负责验货、付款;
军火清单:甲子年三月至四月,共运佛郎机炮30门、火铳500支、霹雳火油100桶;
通敌密信:蒙古可汗使者“秃鹫”上月曾秘密会见严世蕃,地点在宣府马市“福来客栈”。
当王五的供状写完时,天已微亮。沈炼将供状、账册、蒙古文密信并排放置在案头,三者相互印证,形成一条完整的证据链:
人证:王五、林三嫂;
物证:佛郎机炮(刻蓟州军器局印)、账册(盐引格式+蓟州印)、蒙古文密信(通敌铁证);
逻辑链:严党控制蓟州军器局造炮→用“顺风号”粮船夹带→张真人收货藏于佛像→借庙会“天罚嘉靖”煽动叛乱→与蒙古可汗约定“借兵反明”。
“大人,”苏芷晴指着账册末页的蓟州军器局印,“这印和182章‘聚宝号’粮船截获的佛郎机炮印记一样,严党垄断军工的证据,确凿无疑。”
沈炼点点头,目光落在蒙古文密信上:“更可怕的是通敌。严嵩父子不仅要颠覆朝纲,还要引狼入室,让蒙古铁骑踏破中原。”他猛地攥紧拳头,“必须立刻面见陛下!这案子,不能再拖了!”
此时,诏狱外的走廊上传来脚步声。一名缇骑匆匆走进来,单膝跪地:“大人,东厂掌刑千户麦福带人闯北镇抚司,说您‘私审白莲教妖人,意图谋反’!”
沈炼冷笑一声,将账册和密信收入怀中:“来得正好。麦福既然想看,就让他看看严党通敌的铁证——看他敢不敢再诬陷我。”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飞鱼服的衣领,目光如炬:“备轿,去紫禁城!今日,便要让陛下看清严嵩父子的真面目!”
沈炼的轿子刚出北镇抚司,东厂的番役已将衙门围得水泄不通。麦福站在轿前,手持东厂令牌,脸色阴沉:“沈炼!你私自审讯王五,伪造供状,该当何罪?”
“麦掌刑,”沈炼掀开轿帘,冷冷地看着他,“你东厂的职责是监察百官,如今却跑来锦衣卫地盘抓人,莫非是想掩盖什么?”他故意提高声音,“王五已招供,严世蕃勾结蒙古可汗,走私军火给白莲教谋反,证据就在我怀中!”
麦福的瞳孔微微收缩。他当然知道严党通敌的事,甚至参与过几次密会。此刻被沈炼当众点破,他心中一慌,却仍强装镇定:“一派胡言!严阁老乃国之栋梁,岂会通敌?你这是想借机扳倒严党,独揽大权!”
“是不是胡言,见了陛下便知。”沈炼不再理会他,转身上了轿,“起轿!”
麦福望着轿子远去的背影,脸色铁青。他转身对手下说:“去,立刻通知严阁老——沈炼已拿到账册和蒙古文密信,要面圣告状了!”
轿内的沈炼,将怀中的账册攥得更紧了。他知道,麦福的诬陷只是开始,严党的反扑会更疯狂——但他不怕。有了王五的供状、账册的物证、蒙古文的通敌铁证,这一次,他要让严嵩父子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