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隐睁开眼的瞬间，眸子里那抹仿佛映照着万千世界碎片流转的深邃神光，便缓缓收敛了下去，恢复成往日的清澈，只是细看之下，那清澈底下似乎多了一层难以丈量的幽深。
他身上那股刚刚突破、尚未完全收束的强横气息，也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只是整个人站在那里，便自然有一种与周围空间隐隐相合、难以忽视的存在感。
张果果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凑了过来，那张总是挂着温和笑意的脸上，此刻是毫不掩饰的好奇与探究，他盯着陆隐上下打量，语气带着点罕见的急切：“这就……成了？七阶？”
陆隐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为久坐而略显僵硬的筋骨，体内澎湃的力量感让他心情颇佳，对着张果果笑了笑：“成了。多谢前辈护法。”
他目光投向远处墙壁上那密密麻麻、仿佛通往无尽未知的门户，眼神有些飘忽，轻声道：“原来，七阶……是这样的感觉。” 那是一种对周遭天地法则更加清晰、也更加“亲密”的感知，仿佛原本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世界，现在玻璃被擦亮了大半，许多模糊的轮廓变得清晰，许多隐晦的联系开始显现。
“七阶啊……”张果果也收敛了些许惊讶，语气带上了一丝感慨，“在全世界修行者的共识里，这都是最难翻越的一道坎。六阶到七阶，不像前面几阶靠着水磨工夫、资源堆积总能慢慢熬上去，它更像是一道天堑，卡死了不知多少惊才绝艳之辈。很多人，一辈子就停在六阶巅峰，望‘七’兴叹，直到寿元耗尽，郁郁而终。”
他说着，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重新聚焦在陆隐那张年轻得过分、甚至还有些少年人清秀的脸上，语气变得有些古怪：“对了，你小子……今年到底多大？”
陆隐摸了摸鼻子，这问题问得他有点不好意思，含糊道：“唔……还不到二十。”
“……”
空气安静了一瞬。
张果果脸上的表情彻底凝固了，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还是用铁锤抡圆了砸过来的那种。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最后化作一声长长的、复杂无比的叹息，那叹息里混着震惊、荒谬、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牙疼感。
“早知道……”张果果喃喃自语，眼神飘向通禋塔那浩瀚的星空穹顶，仿佛在回忆什么，“早知道你小子是这么个怪物，当年就算被你爹你娘联手揍成猪头，我也得想方设法把你留在身边啊……”
陆隐闻言，顿时一脸黑线，没好气地反问：“前辈，您有养孩子的经验吗？”
张果果表情一滞，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尴尬，干咳一声：“……没有。”
但他很快又振作起来，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温和又神秘的笑容，拍了拍陆隐的肩膀（这次力道控制得很好）：“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进步如此神速，我心甚慰，甚慰啊！”
他话锋一转，眼睛里闪烁着真正好奇的光芒：“说说，刚才你到底感悟到了什么？十个‘尘界’级的门户，按理说规则浅显，界主孱弱，能提供的‘资粮’和‘触动’极其有限……怎么能让你直接捅破七阶的窗户纸？”
陆隐沉吟了一下，组织着语言。刚才那番破碎认知的冲刷与重组，感悟玄之又玄，很难用语言精确描述。他想了想，缓缓道：“我感悟到的……或许可以称之为‘世界的构建因素’。”
“构建因素？”张果果挑了挑眉。
“嗯，只是非常零散、非常皮毛的一点。”陆隐点头，目光再次扫过那些门户，“不同的门户，背后的世界规则天差地别，重力、时间、生命形态、能量构成……甚至‘存在’本身的方式都截然不同。它们的构架方式千奇百怪，像是一个个用不同法则、不同材料搭建起来的……房子。”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更准确的比喻：“但看多了这些奇形怪状的‘房子’，我好像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它们之间，有那么一点是相通的。”
“哪一点？”张果果追问。
陆隐抬起头，眼神清亮：“从‘无’到‘有’的那个过程。或者说，是某种‘规则’或‘意志’，将混乱无序的‘可能’，塑造成一个相对稳定、可以运行的‘世界’的那个最初瞬间。我剥夺的那些界主，它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残留着一点那种……‘创生’或者‘维系’的印记，虽然极其微弱破碎。”
张果果沉默了，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眼神变得有些深邃，似乎在消化陆隐这番话里蕴含的、远超其年龄和修为的洞察力。从无到有……这话题，可有点大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扇灰扑扑、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门户光影一阵晃动，如同水波荡漾。紧接着，李惊弦那高挑的身影有些狼狈地从中踉跄而出，头发梢上还沾着点泥灰，但脸上却带着一股子“老子终于出来了”的畅快笑意。
他一眼就看到站在不远处说话的张果果和陆隐，顿时乐了，几步走过来，习惯性地就想摆出大哥的谱，冲着陆隐扬了扬下巴：“哟，小陆子，在这跟你张叔聊天呢？怎么不去闯第二个异界门户啊？我跟你说，这闯塔就得一鼓作气，多积累点经验……”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张果果正用一种似笑非笑、带着明显调侃意味的眼神瞅着他，而陆隐则是一脸乖巧中透着一丝微妙。
李惊弦摸了摸自己的脸，纳闷道：“老张，你看我干嘛？我脸上有花？我这话没毛病啊！年轻人就得抓紧时间历练！对了，老子这次在‘尘界’里只用了一个小时就干掉了那土拨鼠界主，虽然比不上小陆子你这变态速度，但在历来闯‘尘界’的记录里，也算排得上号了吧？没给咱十贼丢人吧？”
张果果闻言，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摇了摇头，语气戏谑：“快，是挺快。不过李老大，你这纯属是拾人牙慧，捡了个天大的便宜，还好意思在这吹？”
“拾人牙慧？捡便宜？”李惊弦眼睛一瞪，“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张果果慢悠悠地指了指陆隐，“你进去之前，这小子刚从那‘尘界’里出来，干掉了里面的界主。异界门户的界主被击杀后，需要一定时间，吸纳世界本源之力才能重新凝聚成形。你进去的时候，那新的界主恐怕还是个半成品，甚至只是一团懵懂的世界意识，实力怕是连平常的一半都没有。你这不叫闯关，叫打扫战场。当年‘星流剑’顾长风要是有这运气，跟在陆隐屁股后面进去，用的时间肯定比你还短。”
“我……”李惊弦被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脸皮有点发烫，但兀自嘴硬，“那……那也是老子反应快，抓住了机会！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他赶紧转移话题，又看向陆隐，试图找回一点大哥的威严：“别说那些没用的，小陆子，听哥的，别在这耽误时间了，赶紧去闯第二个异界门户！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想当年你大哥我……”
他话没说完，张果果已经懒得听他那套陈词滥调了，直接打断，用一种轻描淡写却杀伤力十足的语气说道：“他已经闯了十个异界门户了，刚刚有所感悟，顺便……还突破了个七阶。李老大，你在这吹什么当年的牛皮呢？赶紧收起你那套大哥做派，麻溜地挑几个陆隐刚闯过的门户，趁里面的界主还没重新凝聚成形，能捡多少便宜是多少吧。”
“……”
李惊弦嘴巴半张着，后面的话彻底卡在了喉咙里。他猛地扭过头，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死死盯着陆隐，那表情像是见了鬼，又像是生吞了一整只没拔毛的活鸡。
“十……十个？七……七阶？！”
他声音都劈了叉。
陆隐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脸上露出一个堪称纯良无害的憨厚笑容，点了点头：“嗯，侥幸，侥幸。”
李惊弦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努力平复着内心翻江倒海的震惊和某种“人比人得死”的郁闷感。他指着陆隐，手指头都有点抖：“你……你都闯了哪些门户？指给我看看！”
陆隐依言，指了指自己之前进入过的、气息相对较弱的几道门户。
他手指刚落下——
“嗖！”
一道青光闪过，带起一阵疾风！
李惊弦的身影已经如同离弦之箭，以比刚才从‘尘界’出来时快上十倍的速度，头也不回地冲向了陆隐所指的其中一道门户！那架势，活像是饿了三天的野狗看见了肉包子，又像是去晚了金子就要被人捡光了一样，连句场面话都顾不上说了，瞬间就没入门户的光晕之中，消失不见。
生怕慢了一秒，里面那“半成品”界主就凝聚完全，这便宜就捡不着了！
空旷的通禋塔殿堂内，只剩下陆隐和张果果两人。
张果果看着李惊弦消失的门户，摇了摇头，失笑道：“这家伙……”
陆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随即，他的目光投向了墙壁上那些气息更加强大、更加晦涩的门户，眼神深处，有火焰悄然升腾。
七阶，只是开始。这通禋塔里的“资粮”，他还远远没有吃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