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那幽冥鬼种的下方。
祭坛的中央凹槽内,还悬浮着另一样东西。
一枚……通体晶莹剔透,散发着柔和白光,却与周遭邪恶格格不入的……玉佩?
不,不是玉佩。
更像是一团被高度压缩、凝练的……纯净能量。
其形状,隐约与李沧海那枚裂开的玉佩,有些相似。
但其气息,却中正平和,带着一种洞彻幽冥、明鉴万物的意蕴。
与天鉴神功的气息,隐隐呼应,却又似乎更加……本源。
难道……这就是无崖子手札中提到的,与天鉴功本源有关的……“钥匙”之一?
段誉的心,猛地跳动起来。
然而。
更让他目眦欲裂的是。
在那尸山接近顶端的位置。
几道熟悉的身影,被粗大的、缠绕着黑气的锁链,死死捆缚在几根突出的骨刺之上!
正是……函谷八友中,随竹剑先行潜入的康广陵、范百龄、苟读、吴领军四人!
他们气息奄奄,浑身伤痕累累,显然遭受了非人的折磨。
其中康广陵与范百龄似乎还保持着些许清醒,听到动静,艰难地抬起头。
当看到闯入者是段誉时,他们那绝望的眼眸中,骤然爆发出难以言喻的激动与……担忧!
“掌……掌门……快走……”
康广陵嘴唇翕动,以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嘶喊着。
“此地……有诈……是陷阱……”
陷阱?
段誉心中警铃大作!
但此刻,他已经没有退路。
身后通道中,三道凌厉的气息,已然逼近!
而身前,是尸山血海,是幽冥鬼种,是被俘的同门。
他该怎么办?
电光火石之间。
段誉做出了决断。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那祭坛中央,幽冥鬼种下方的……白色光团。
钥匙!
如果那就是“钥匙”,或许……是逆转局势的唯一希望!
无论是不是陷阱,他都必须赌一把!
赌自己能在那三人赶到之前,触碰到“钥匙”!
赌这“钥匙”,能为他带来一线生机!
“嗖!”
他不再犹豫,身形如电,向着那高耸的尸山之巅,疾掠而去!
脚踏着冰冷滑腻的尸体与骸骨,鼻端是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腥臭。
但他心如铁石,目光坚定。
快!
再快一点!
“拦住他!”
通道口,传来壬水使者冰冷急促的喝声。
丁春秋与新乙木已然冲出通道,看到段誉扑向祭坛,脸色剧变,同时出手!
丁春秋双掌拍出,两道腥臭扑鼻的毒龙般掌力,后发先至,直袭段誉背心!
新乙木双手一扬,无数碧绿毒藤破土而出(从尸骸缝隙中钻出),如同灵蛇,缠向段誉双足!
段誉头也不回。
反手一掌向后拍出,北冥真气形成一道厚重的气墙。
“嘭!”
气墙与毒龙掌力碰撞,发出一声闷响,虽然阻挡了大部分力道,但段誉身形依旧微微一晃,喉头又是一甜。
脚下凌波微步急变,险之又险地避开缠绕而来的毒藤,脚尖在几具尸体上连点,借力再向上冲!
距离祭坛,只剩十丈!
九丈!
八丈!
“休想!”
丁春秋厉吼一声,竟是不顾身份,施展出星宿派最歹毒的“连珠腐尸毒功”,数具被他以邪法操控的残缺尸骸,如同炮弹般砸向段誉!
新乙木也再次催动毒藤,更加密集地封锁段誉上冲的路线。
而壬水使者,则站在通道口,并未急于出手。
他的目光,越过激战的几人,落在那祭坛中央的幽冥鬼种与白色光团之上。
眼神闪烁,似乎在计算着什么,又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段誉身处半空,前有拦截,后有追兵,下方是无数试图缠绕的毒藤。
看似绝境。
但他眼中,却骤然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他不再试图完全躲避。
而是将最后残存的北冥真气,尽数灌注于右掌之上!
掌心之中,一点微弱的灰白光芒亮起。
虽微弱,却带着一种万物归墟的恐怖意蕴!
“滚开!”
他一声暴喝,右掌猛然向下按去!
并非攻击任何人。
而是……按向那尸山本身!
按向那无数尸体与骸骨堆积的,充满了死气与怨念的……“大地”!
“归墟……引!”
灰白光芒没入尸山之中。
没有巨响。
没有爆炸。
只有一片方圆数丈的尸体与骸骨,如同经历了万载时光的冲刷,瞬间化为齑粉,消散于无形!
连同那些缠绕的毒藤,以及丁春秋砸来的几具腐尸,也一并被那“归墟”之力波及,消融大半!
尸山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光滑的凹陷!
段誉借着一按的反冲之力,身形如同鹞鹰般再次拔高!
瞬间越过最后数丈距离!
稳稳地……落在了那漆黑祭坛的边缘!
脚尖触地的刹那。
一股冰冷、邪恶、仿佛要冻结灵魂的寒意,顺着脚底瞬间蔓延全身!
祭坛之上,那幽冥鬼种似乎感应到了生人的靠近,扭曲旋转的速度骤然加快!
散发出的毁灭气息更加狂暴!
下方的白色光团,也微微震颤起来,散发出抗拒与不安的波动。
而段誉,也终于看清了那白色光团的真容。
那并非玉佩。
而是一团极其精纯、凝练的……先天癸水之精!
其中,更烙印着一篇篇玄奥莫测的……古老符文!
隐隐构成了一门功法的运行轨迹。
那轨迹……与天鉴神功,同出一源,却更加完整,更加……深邃浩大!
这……这难道是天鉴神功的……本源传承?!
段誉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而此刻。
丁春秋与新乙木,也已然追至祭坛下方,却被那祭坛自然散发的恐怖威压与邪恶气息所阻,一时竟不敢轻易踏上。
唯有壬水使者,依旧站在原地,目光深邃地望着祭坛上的段誉,以及……那团白色光球。
“段誉。”
壬水使者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如同万载寒冰。
“你以为,拿到‘源初之钥’,就能掌控一切吗?”
“你可知,此物为何会被置于此处,与圣物相伴?”
段誉心中一沉。
他确实感觉到了不对劲。
这白色光团(源初之钥)的气息虽然中正平和,但其存在于此,与幽冥鬼种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仿佛……它本身,就是这庞大邪恶仪式的一部分!
是用来稳定、控制,乃至……催发幽冥鬼种的……关键枢纽!
“此‘钥’,乃稳定圣物,接引‘虚无’的枢纽。”
壬水使者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声音带着一丝嘲弄。
“无崖子当年将其从李沧海处夺走,封存于灵鹫宫秘藏,便是为了阻止圣物完全苏醒。”
“可惜,他低估了圣物的力量,也低估了我们对‘钥’的感应。”
“丁先生投靠我们,其中一个条件,便是助我们寻回此‘钥’。”
丁春秋闻言,脸上露出得意的狞笑。
段誉脸色愈发苍白。
原来如此。
这“源初之钥”并非助力,反而是……陷阱的核心!
自己费尽心力冲上来,竟是自投罗网?
不!
未必!
段誉眼中闪过一丝疯狂。
既是“钥匙”,是枢纽。
那么……毁掉它!
或者……以它为引,反制那幽冥鬼种!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瞬间燃遍他的脑海。
他不再犹豫。
不顾那侵蚀心神的邪恶寒意,不顾下方虎视眈眈的强敌。
猛地伸出手,抓向那悬浮的白色光团——源初之钥!
“你敢!”
壬水使者终于动了!
一直平静如渊的他,此刻身影骤然模糊,下一刻,竟已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祭坛之上,段誉身侧!
一只手掌,无声无息地印向段誉后心!
掌风并不凌厉。
却带着一种令万物“归源”的终极寒意,仿佛要将段誉连同他周遭的一切,都拖入永恒的静止与消亡!
速度之快,角度之刁,时机之准,远超丁春秋与新乙木!
这才是壬水使者真正的实力!
段誉甚至来不及转身!
生死关头。
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没有试图躲避或格挡壬水使者那致命的一掌。
而是将全部心神,全部残存的力量,尽数灌注于伸向“源初之钥”的右手之上!
加速!
再加速!
“噗!”
壬水使者的手掌,结结实实地印在了段誉的后心之上!
“归源”之力如同决堤洪水,瞬间涌入段誉体内!
段誉浑身剧震,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鲜血中竟然夹杂着细碎的冰晶!
他的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一种死寂的青灰,眼神迅速黯淡下去,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消散……
仿佛下一刻,便要彻底“归源”,化为乌有。
但。
他的右手。
也在同一时间。
触碰到了那团……“源初之钥”!
冰冷。
温润。
两种截然不同的触感,同时传来。
紧接着。
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的精纯能量,混合着无数玄奥的符文信息,如同开闸的洪流,顺着他的手臂,疯狂涌入他的体内!
这能量并非邪恶。
反而中正平和,蕴含着洞悉幽冥、明鉴万物的无上真意。
正是天鉴神功的本源之力!
然而。
这股力量与壬水使者注入的“归源”之力,在段誉体内轰然相遇!
如同冷水滴入滚油!
又如同光明撞上黑暗!
两股性质迥异,却都蕴含着“水”之规则终极奥义的力量,在段誉那本就濒临崩溃的经脉与丹田中,展开了最激烈、最疯狂的对撞与……融合!
“啊啊啊——!!!”
段誉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身体剧烈颤抖,皮肤之下,时而泛起冰蓝的归源寒意,时而亮起乳白的源初之光,时而两者交织,化作混沌的灰白!
他的气息,变得混乱不堪,时而微弱如风中残烛,时而狂暴如即将喷发的火山!
整个人,仿佛变成了一个极不稳定的能量熔炉!
随时可能……彻底爆炸!
壬水使者面具下的脸色,第一次变得惊疑不定。
他没想到,段誉竟然如此疯狂,敢在身受自己“归源”掌力重创的同时,强行引动“源初之钥”的力量!
更没想到,这两股力量在段誉体内,竟然没有立刻将其撑爆,反而形成了一种诡异而危险的……平衡与冲突!
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但他知道,绝不能让段誉继续下去!
他眼中寒光一闪,再次抬手,凝聚起更加恐怖的“归源”之力,就要彻底了结段誉。
然而。
就在此时。
异变陡生!
那一直悬浮于祭坛中央,缓缓旋转的幽冥鬼种,似乎被段誉体内那两股剧烈冲突又隐隐交融的“水”之力量所刺激。
猛地一震!
旋转速度陡然加快百倍!
一股比之前狂暴十倍、百倍的毁灭吸力,从中爆发出来!
目标……赫然是距离它最近的段誉!
以及……他手中那团“源初之钥”!
仿佛要将这“钥匙”与这个承载着两股“水”之力量的人类,一同吞噬!
“不好!”
壬水使者脸色大变!
他布置多年,以“源初之钥”稳定、催发幽冥鬼种,接引虚无降临的计划,似乎因为段誉这个变数的介入,出现了无法预料的偏差!
幽冥鬼种,竟要提前、并且是以一种失控的方式……吞噬“钥匙”!
这绝非他想要的结果!
他必须阻止!
顾不得再攻击段誉。
壬水使者身形急转,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试图重新控制、安抚那狂暴的幽冥鬼种。
丁春秋与新乙木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看着那剧烈震动、散发出毁灭气息的幽冥鬼种,脸上露出惊惧之色。
他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而此刻的段誉。
身处三方力量的撕扯中心。
外有幽冥鬼种的恐怖吸力。
内有“归源”之力与“源初之钥”本源的疯狂冲突。
肉身濒临崩溃。
神魂如同怒海中的孤舟,随时可能覆灭。
然而。
就在这绝对的绝境之中。
在那无法形容的痛苦与混乱的最深处。
一点奇异的变化,正在悄然发生。
那在他体内疯狂冲突的两股“水”之力量——至阴至寒的“归源”癸水,与中正平和的“源初”癸水。
在幽冥鬼种那毁灭性的外力压迫下。
在段誉那坚韧到不可思议的求生意志强行引导下。
竟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却又真实存在的速度……
相互渗透。
相互理解。
相互……融合!
不再是北冥与天鉴那种后天功法的融合。
而是两种同属“水”之规则,却走向不同极端的……先天本源的……交融!
一种明悟。
如同黑暗中劈开的第一道闪电。
划过了段誉那濒临混沌的识海。
“水……”
“至柔……亦至刚……”
“可载舟……亦可覆舟……”
“能滋养万物……亦能湮灭一切……”
“归源是终……源初是始……”
“终点……亦是……起点……”
破碎的意念,如同浮光掠影。
却在他灵魂深处,点燃了一点……微弱却永不熄灭的……火种。
那火种,非火。
而是一种超越了“北冥”、“天鉴”、“归源”、“源初”的……
一种对“水”,对“生命”,对“存在”与“虚无”的……
更深层次的……
“理解”。
随着这点“理解”的出现。
他体内那两股疯狂冲突的本源力量,仿佛找到了一个共同的……基点。
冲突虽未停止。
但那毁灭性的排斥,却开始减弱。
一种全新的,更加包容,更加浩瀚,仿佛能同时容纳“创造”与“毁灭”,“存在”与“虚无”的……
灰蒙蒙的,混沌般的……
力量雏形。
开始在他那破碎的丹田与经脉之中……
缓缓……
凝聚。
而外界。
那幽冥鬼种的吸力,越发狂暴。
祭坛开始剧烈震动。
整个地下洞穴,都在摇晃。
碎石簌簌落下。
血池翻涌咆哮。
尸山上的骸骨哗啦作响。
被捆缚的函谷八友发出痛苦的呻吟。
壬水使者额角渗出冷汗,竭力维持着对幽冥鬼种的控制,却感到越来越力不从心。
丁春秋与新乙木惊恐地后退,远离那仿佛随时可能爆炸的祭坛。
就在这天地将倾,万物将覆的毁灭前奏之中。
祭坛之上。
那被灰、白、蓝三色光芒交织笼罩的身影。
缓缓地……
抬起了头。
一双眼睛。
悄然睁开。
左眼,如同最深沉的寒渊,倒映着万物归源的死寂。
右眼,如同最纯净的泉眼,流淌着源初创生的灵动。
而在那瞳孔的最深处。
一点混沌的灰芒。
如同宇宙初开时的……
第一缕……
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