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弃灵巷的夜晚,比妍小妤(妍紫月)想象中更为寂静,也……更为寒冷。不同于谕天城四季如春、灵气充盈的温润,这个世界的冬夜,寒意仿佛能渗入骨髓。简陋的瓦房难以完全抵御风寒,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干冷的萧瑟。
躺在西厢房那张虽然干净、却明显能感觉到下面硬板炕的床上,妍小妤辗转难眠。身下粗糙的触感,鼻尖萦绕的、混合着陈旧木料与淡淡皂角的气息,都无比清晰地提醒着她,此刻身处的,是一个与她过往生活截然不同的、真实得令人心颤的“过去”。
她冰蓝色的眼眸在黑暗中睁着,毫无睡意。脑海中反复回放着白日里所见的一幕幕——那个与凌谕容貌酷似的布衣男子,那个活泼娇憨的“小妤”,他们之间质朴却浓烈的爱意,以及……这清贫却充满温情的家。
心绪难平,加之对这陌生环境本能的警惕,让她最终轻轻起身,披上那件与这环境格格不入的、材质华贵的月白外袍,悄无声息地推开了西厢房的木门。
寒风立刻扑面而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她拢了拢衣襟,走到狭小的院子里。夜空没有星辰,只有一轮被薄云遮掩的、散发着清冷光辉的残月,将院落照得一片朦胧。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院子角落……那间低矮的、几乎与柴房无异的耳房。
那里,住着这个世界的“凌谕”。
鬼使神差地,她放轻脚步,如同暗夜中的一缕幽魂,悄无声息地靠近那扇糊着泛黄窗纸的小窗。窗纸有些破旧,留下了几道细微的缝隙。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透过那道缝隙……向内望去。
月光吝啬地洒入些许,勉强勾勒出屋内的轮廓。房间极小,除了一张窄小的土炕,几乎再无他物。而就在那张炕上,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布衣凌谕,蜷缩着身子,侧卧在炕上,似乎已经睡熟。
然而,让妍小妤瞳孔骤然收缩……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的……是盖在他身上的……那床……几乎可以用“单薄”来形容的……打了好几个补丁的……旧棉被!
那被子如此之薄,在这样寒冷的冬夜,如何能御寒?!
而几乎在同一瞬间,她的目光扫过炕角。那里……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两床……虽然同样陈旧……却明显厚实许多的棉被!一床是她盖的,另一床……是东厢房“小妤”盖的!
一个清晰得残酷的事实,如同冰锥般刺入她的脑海!
他……将这个家里所有像样点的、能御寒的被子……都留给了她和“小妤”!自己……却盖着那床几乎无法称之为被子的东西……在这呵气成冰的寒夜里……硬扛着!
妍小妤浑身猛地一颤!冰蓝色的眼眸瞬间蒙上了一层浓重的水汽!鼻子一酸……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心疼……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的胸腔!她几乎能想象到……那单薄的布料下……身体是如何在寒冷中微微发抖……是如何依靠意志力强行入睡!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这样!
在谕天城,他是仙王,背负一城重担,守护星海安宁,将所有的风雨挡在外面,只为给她和玥儿一片净土。而在这里,他只是一个平凡的、甚至有些落魄的布衣男子,却依旧……用这种近乎自虐的方式……默默地将最好的、最温暖的……留给他所珍视的人!
大笨蛋!
妍小妤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才强行将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逼了回去!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痛感……让她保持着一丝清醒!
她多么想……立刻冲进去!将那些厚实的被子……不由分说地盖在他身上!多么想……指着他的鼻子骂他……骂他不知道爱惜自己!骂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可是……她不能!
如果……如果这真的是轮回中的某一世……如果她的干预,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床被子,都可能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泛起无法预料的涟漪,最终……影响到她与凌谕……在未来的相遇、相知、相守……甚至……影响到玥儿的诞生!
这个可能存在的、关乎未来命运的可怕连锁反应,像一道无形的枷锁,牢牢锁住了她即将迈出的脚步,封住了她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呼喊。
她只能……像一个无助的旁观者……眼睁睁地看着……看着这个世界的他……在寒夜中受苦!
无力感……如同冰冷的蛛网,将她紧紧缠绕。
她缓缓地……后退了一步……将身体隐没在屋檐投下的阴影里。冰蓝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那扇小窗……仿佛能穿透窗纸……感受到那份刺骨的寒意。
傻瓜……明明是个超级大傻瓜……她……在心底无声地呐喊……声音带着哽咽的颤抖。总是想着别人……为别人着想……却不知道……爱人先爱己的道理……你若是冻坏了……病倒了……让她……让那个世界的“小妤”……该如何是好?该如何心疼!
这种道理……到底要历经几次轮回……你才能真正明白?难道……非要等到失去……或者让她……让我们……为你心碎千万遍吗?
寒风吹拂着她如雪的长发,带来刺骨的凉意,却远不及她此刻心中的冰冷与刺痛。
然而,在这极致的酸楚与心疼之中,另一个更加深沉、更加无解的疑问,悄然浮上心头,带着一种近乎宿命般的茫然与……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甜蜜的负担。
我……我究竟有什么样的魅力?或者说……那个名为“小妤”的灵魂……究竟有何种魔力?能让你……无论经历多少世的轮回……无论身处何等境地……是贵为仙王……还是卑为布衣……都始终如一……爱得如此深沉……如此刻骨……甚至……不惜苛待自己……也要将最好的一切……捧到我的面前?
这份爱,厚重得让她心疼,也……让她无比贪恋。
她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寒夜里,如同一个被遗忘的守望者,隔着薄薄的窗纸,凝望着那个在梦中或许也会感到寒冷的身影。千言万语,无尽心疼,都化作无声的心语,消散在凛冽的夜风之中。
这一夜,对于妍小妤而言,格外漫长。寒冷与心痛交织,让她对“轮回”有了更刻骨的认识,也对那个无论在哪个时空都深爱着她的灵魂,有了更复杂难言的情感。
直到东方的天际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寒意最重的时刻过去,她才拖着有些僵硬的身体,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西厢房。
而耳房内,那个蜷缩的身影,在黎明前最深的寒意中,无意识地……将身子蜷缩得更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