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事情便是如此了。”
八云紫用折扇轻轻遮着嘴角。她略去了其中某些过于隐秘的环节——比如那卷来历蹊跷、最终引向“障碍之神”的古经,以及那位可能始终在更高处投下视线、乐于见到“障碍”运行的秘神。或许是她也未曾尽知全貌,或许是觉得此刻并非言明之时。
故事终了,房间里静了片刻,只有窗外风吹过积雪的枯枝,发出细微的呜咽。一直凝神倾听的星焰,直到这时才恍然发觉,紫那带着独特韵律的嗓音已经停歇好一会儿了。她下意识地想转过头,和坐在身边的主人分享听完这复杂往事的感想——
“咦?”
她看见,星暝不知何时已经双目轻阖,头微微偏向一侧,胸膛随着均匀绵长的呼吸缓缓起伏。他竟然……就这么坐着睡着了。
“哎呀呀——”紫见状,手中的折扇“唰”地一声展开,只留下一双含着盈盈笑意的紫色眼眸,目光落在星暝的睡颜上,“看来小星暝这一路奔波回来,着实是累坏了呢。连咱这么精彩的故事,都能当成摇篮曲听,听着听着便去会了周公。也罢,就让他好好睡一觉吧,总强过睁着眼睛却魂游天外。”
她站起身:“星焰,好好照顾你家主人,他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呢。”留下这句语焉不详的话,紫的身影便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张开的隙间,消失不见。
……
一种久违的、让人筋骨酥软的暖意包裹着全身,像是陷在晒足了秋日阳光的干草堆里,又像是浸泡在温度恰到好处的温泉中,连指尖都懒洋洋地不想动弹。星暝的眼睫颤动了几下,挣扎着从深沉的黑甜乡中浮起,缓缓睁开了眼睛。
视线先是模糊一片,渐渐才凝聚清晰。他发现自己正躺在某套带着淡淡清香的被褥里,身上盖得厚实实。而星焰正跪坐在他身侧的榻榻米上,微微前倾着身体,两只手小心翼翼地虚拢在他盖着的被子外侧,掌心朝下——一丝丝温暖而稳定的热量,正持续不断地从她掌心散发出来,渗透被褥,驱散着冬日的寒意。
“主人,您醒了!”看到星暝睁开眼,星焰脸上瞬间绽放出如同破晓阳光般明媚的喜悦,但立刻,她又像想起了什么重要教诲似的,努力抿了抿嘴唇,试图让那过于灿烂的笑容收敛些,挺直腰板,摆出一副“沉稳可靠”的架势。可惜,那双亮晶晶的、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开心与安心的眼睛,彻底出卖了她的努力。
“我这是……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星暝撑着还有些发沉的身体坐起来,抬手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意识回笼,紫讲述的那段关于崇德天皇与“大天狗”的沉重往事,碎片般在脑中闪过。他有点不好意思承认自己居然在听故事中途失去意识,轻咳一声,找了个听起来还算合理的借口:“可能是紫的故事……嗯,讲述的节奏太舒缓了,让人放松过头。辛苦你了,星焰。”
话音刚落,一阵强烈的、仿佛胃袋都缩成一团的空虚感猛地袭来,同时喉咙里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火烧火燎。“唔……”他不由自主地按住腹部,眉头皱了起来,“我这是睡了多久?怎么感觉像是被饿了三天三夜……”
星焰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眼神开始飘忽,手指也无意识地绞着衣角:“那个……主人您其实……”
“星暝大人!你可总算是醒啦!”一个激动的叫喊声从房间外猛地迸发,只见草薙剑“嗖”地一下化作流光窜到他面前,剑身因为情绪高昂而嗡嗡作响,剑穗狂摆,“您这一觉,睡得可是天昏地暗!足足一天一夜还多!您知道这一天一夜星焰是怎么过的吗?她急得团团转,跑去问神出鬼没的紫大人,紫大人只笑眯眯地说‘没事,睡饱自然醒’,可她哪能放心!最后愣是咬牙跑了一趟永远亭,好说歹说,把那位月之贤者都给请过来了!”
“一天一夜?!还惊动了师匠?!”星暝心头一震,睡意彻底消散。他没想到自己竟会睡得如此沉酣,更没想到星焰会为此特意去打扰永琳。
他掀开温暖的被子想要起身,一阵突如其来的、源自身体深处的无力感却让他腿脚一软,身体晃了晃,险些没站稳。
“主人!”星焰惊呼一声,连忙伸手扶住他的胳膊。
“……看来身体还没完全‘醒’过来。”星暝无奈地笑了笑,借着力道重新坐回床边,放弃了立刻起身的打算。饥饿感和口渴感变得更加鲜明,“吃的……喝的……有没有什么能立刻入口的?简单清淡些就好。”他望向星焰。
“啊!有的有的!我这就去厨房拿!粥一直温在灶上呢!”星焰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跳起来,转身就要往外冲。
“大家不必匆忙,我已经带来了。”
只见留琴端着一个深色的木质托盘,步履稳定地走进房间。托盘上放着一碗冒着袅袅热气的白粥,粥面光滑,米香清淡;旁边是两个小巧的瓷碟,一碟是酱色的腌萝卜,一碟是翠绿的盐渍咸菜;还有一杯清澈的温水。
“留琴!太好了,真是及时雨。”星暝松了口气,由衷地感到庆幸。这位总是冷静周到的少女,在(除了扫地的)生活细节上几乎从未让人失望过。
留琴将托盘轻轻放在矮几上,碗碟摆放的角度都一丝不差。然而,就在她放下托盘,直起身的短暂过程中,星暝却清楚地察觉到一丝异样——她行走时迈步的节奏,似乎总感觉显得有些奇怪,虽然只是很短的一瞬间,却让人感觉到——生硬?
“留琴,”他接过那杯温水,小心地喝了几口,滋润着干痛的喉咙,目光带着关切落在她身上,用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语气问道,“你最近……是不是该进行一次全面的‘维护保养’了?我感觉你的动作,好像没有以前那么……‘行云流水’了。是哪里不太舒服吗?”
留琴微微低下头,声音没什么起伏,但语速比平时稍慢了一些:“让您担心了,星暝先生。这并非突发故障或机体不适。而是……我目前正主动运行在一种经过优化调整的‘低功耗模式’下。为了应对‘常规能源补充途径长期断绝’这一现状,尽可能延长我的可活动时间,不得不对部分非核心的运动模块精度与反应速度进行有计划的、阶梯式下调,以换取更高的能量利用效率。这是基于当前条件,经过计算后所采取的必要……性能妥协方案。”
“能源……”星暝握着水杯的手顿了顿,眉头微微蹙起。红魔馆的事务、西洋的波澜、归途的匆忙……他确实有一段时间没有特别关注留琴的“动力核心”这个根本性问题了。神社里的其他人,连同刚刚因为留琴到来而松了口气的星焰,闻言也都将目光聚焦在留琴身上,脸上不约而同地流露出关切与担忧。
“其实,大家不必为此过于忧虑。”留琴似乎想缓和一下略显沉重的气氛,语气努力显得轻松一些,“如果情况持续恶化,达到影响基本行动逻辑或认知功能的阈值,我会主动启动应急预案,进入深度休眠状态。在此状态下,我的能量消耗将降至接近无限低的水平。理论上,可以一直维持到未来的某一天,人类的科技水平重新发展到能够为我补充合规格的核燃料,或者找到其他可兼容的、足够高效稳定的替代能源之时。以我的结构强度与系统稳定性,安全休眠数百甚至上千年的时间尺度,是经过严谨推演的可行方案。”
“数百……上千年?”星焰小声地重复着,看着留琴平静的脸庞,眼眶微微有些发红。对她而言,数百年的分离,哪怕只是休眠,也漫长得令人心头发紧。
“难道……就没有别的、更主动的办法吗?”星暝放下水杯,大脑飞快运转,“比如……魔法?或许可以尝试……”
留琴轻轻地、但非常肯定地摇了摇头,打断了星暝的设想:“星暝先生,我理解您希望尽快解决问题的好意。从最宏观、最本质的哲学层面探讨,魔法与科学,或许最终都试图描述并利用构成这个世界的某些底层规则,用东方的说法,可谓‘道’的不同体现,从这个角度看,确有‘殊途同归’的可能。”她的语气变得格外严肃,“但是,在具体的实施路径、能量表现形式、安全冗余设计上,我所代表的科技造物体系,与常见的魔法能量体系之间,存在着巨大的、目前已知手段难以安全弥合的结构性鸿沟。贸然将未经适配的、性质活跃且往往带有强烈个人特质的魔法能量,直接导入或试图替代我原有的、高度精密且闭环设计的动力核心……其风险系数无法准确估量,但最可能的后果包括但不限于:能量回路过载熔毁、核心程式冲突崩溃、机体结构不可逆畸变,以及……威力不亚于一次战术级核弹爆炸的彻底解体。”
星暝沉默了,脸上露出那种小孩子很想帮忙、却发现自己可能只会帮倒忙时的、混合着不甘、气馁和担忧的复杂表情。既然留琴如此断言,那么试图用魔法手段“充电”的风险,恐怕真的高到无法承受。“……呜。” 他最终只能发出一声无力的气音,接受了这个现实。
默默喝完温度恰到好处的粥,胃里有了暖意的支撑,身体的无力感消退了不少。星暝决定不再拖延。他起身换好常服,目光扫过房间,落在了那个赤红色的“大天狗面具”上。那狰狞夸张的造型,在室内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带上它?或许有点蠢,但也说不定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用处——比如,当个有点特别的话题引子,或者干脆就是个独特的“土特产”收藏。想了想,他还是走过去,将它拿了起来,入手是十足的微凉与沉实感。
他决定先去永远亭。首要目的是正式向师匠道谢,其次……或许也能旁敲侧击地问问,这位见识广博的月之贤者,对留琴这种“科技造物”的能源困境,有没有什么超越常规思路的见解。哪怕只是一点启发也好。
“主人,我跟你一起去。”星焰立刻表态,站到了他身侧。
“嗯,好。”星暝没有拒绝。穿越那片普通人容易迷路且经常性变化的竹林,有星焰在确实能省去太多麻烦。她对环境的敏锐,在这种时候总是格外可靠。
“星暝大人!老夫也……”草薙剑见状,又激动地悬浮起来,剑尖指向门口,跃跃欲试。
“你,留下,看家。”星暝头也没回,“神社不能离人。还有,老老实实待着,别给我惹事,尤其不许去故意挑衅神玉或者折腾玄爷。”
“偏心!星暝大人偏心!为什么星焰就能去!老夫也能护卫!老夫可是神剑!”草薙剑在身后发出委屈又不忿的嗡鸣。
“因为你话太多——”星暝一句话堵了回去,不再理会身后传来的、介于抗议和哀嚎之间的声音,带着星焰推门走进了博丽神社清冷而明亮的冬日庭院。
积雪在阳光下反射着有些刺目的光,空气干冷。两人一前一后,很快便没入了那片以容易迷失方向而闻名的迷途竹林。
一进入竹林,光线陡然暗了下来。高大茂密的竹丛将天空切割成碎片,只在厚厚的积叶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点。四周异常安静,只有远处不知何处传来的、空洞的风穿竹隙的呜咽。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和竹叶的清香,但这清香之下,总隐隐透着一股让人心神不宁的、属于“迷宫”本身的暧昧氛围。
所幸,星焰走在前面。她似乎完全不受这天然迷阵的影响,步伐稳定,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看似千篇一律的竹丛,时不时停下,伸出手指在某根竹子的特定部位轻轻一点,或是侧耳倾听风声中极其细微的流向变化。
走了约莫三分之一的路程,来到一处竹丛格外密集、光线也更为昏暗的弯道时,星暝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侧前方一簇低矮的、被积雪覆盖的灌木后面,有什么雪白的东西极其迅捷地闪动了一下,随即隐没在更深的阴影里,只留下一点几乎看不见的脚印。
“……是帝吧。”星暝压低声音,对前面的星焰说。那只永远闲不住、以捉弄人为乐的“倒霉白兔”,十有八九正躲在某个暗处,兴致勃勃地观察着他们这两个难得的“通行素材”。天知道她是在评估恶作剧的难度和乐趣,还是在暗中调整着什么新的、令人哭笑不得的陷阱机关。幸运的是,这次她似乎没有立刻跳出来实施“欢迎仪式”的打算,或许是星焰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稳定的、与竹林幽静格格不入的淡淡暖意,让她暂时选择了观望。两人提高了警惕,但最终有惊无险地穿过了这片最容易让人晕头转向的区域。
当眼前骤然开阔,那片被巧妙隐藏起来的空地以及空地中央那栋雅致的和风建筑——永远亭——映入眼帘时,星暝不由得微微屏住了呼吸。
与外界的冰封雪裹、萧瑟枯寂截然不同,永远亭的庭院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温柔的边界所守护。这里绿意盎然,而几株应是梅树的枝头,竟又违背环境地绽放着浅粉与莹白的花朵,散发着清冷的幽香。空气湿润而温暖,带着泥土和植物的生机,丝毫感觉不到冬日的凛冽。
在庭院一片漂浮着睡莲叶的池塘边,辉夜正手持一个细长的长柄水壶,姿态娴雅地为几株形态奇特的植物浇水。那几株植物在枝叶间悬挂着数颗果实。那些果实约莫鸽卵大小,通体浑圆,表面光滑温润,竟像是用最上等的玉石精心打磨而成,呈现出淡蓝、鹅黄等柔和剔透的色彩,内部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光晕在缓缓流转,美丽得不似凡间之物。乍一看,其华美珍奇的程度,还真容易让人联想到传说中辉夜姬的“蓬莱玉枝”。
似乎是感应到了访客的气息,辉夜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缓缓转过身来。她今日穿着一身淡紫色的捻线绸和服,看到站在庭院入口处的星暝和星焰,她那双黑眸中漾开一丝真切的笑意,微微偏了偏头:
“星暝君,欢迎回来。还有星焰,怎么和你这个总爱四处奔波、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主人一样,到了门口反而也‘罚站’起来了?快进来吧,外面纵然有美景可赏,站久了也未免无趣。”
星暝和星焰依言踏入了这片奇异的“春日”庭院。星暝的目光忍不住又飘向那几株玉果植物,好奇地问道:“辉夜,这些是……”
“这个啊,”辉夜将水壶轻轻放在一旁的石台上,“若是星暝君的记性没出什么大问题的话,应该还能记得我说过的原产自月之都的植物——优昙花。”她顿了顿,眼波流转,带着几分戏谑看向星暝,“不过,若是被某些偶然有幸窥见此景、又对古籍传说一知半解的地上人看见,大概会言之凿凿地认定,这就是妾身当年不曾动心的‘蓬莱玉枝’本尊呢。”她话锋轻轻一转,语气里的调侃意味更浓了,“另外,星暝君若是偶尔能稍微‘用心’一点,不那么‘贵人多忘事’的话,或许能在后山你自己的长眠之处附近,也找到类似的一株哦?只是疏于照料,长得可能没我这里的精神罢了。”
“啊……”星暝被她说得一怔,随即脸上有些发烫。他确实很久没有去“探望”过自己那个后来知道的名义上的坟墓了。被辉夜这么轻描淡写地一提,一股混合着尴尬和些许莫名“愧疚”的情绪涌了上来。对“自己”和过去某些人的安息之地如此漠不关心,是不是显得有点太过……凉薄了?
辉夜看着他那一闪而过的窘迫和随即强自镇定的模样,肩膀微微颤动:“好了好了,不打趣你了。快些进屋里来吧。纵然有星焰在身边像个不会熄灭的小暖炉,这季节在庭院里久站,也并非什么风雅之事,小心着了寒气。”
星暝和星焰跟着辉夜走进了永远亭的主殿。室内温暖而干燥,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令人宁神的药草清香,混合着书卷特有的气息。布置一如既往的典雅简洁,却又在细节处透着难以言喻的悠远韵味。
“师匠她……现在方便吗?”星暝问道。
“永琳啊,”辉夜在靠近窗边的柔软坐垫上跪坐下来,示意他们也随意,“她正在里间做一些准备,为了应对可能来自月之都的……不太友好的‘礼节性访问’?”
“月之都的访问?”星暝和星焰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讶。
“不必摆出如临大敌的模样。大概是月都的某些位高权重者,忽然觉得妾身在地上闲居太久,生活过于‘安逸’,心里不太平衡,想发份文书请我回去‘叙叙旧’,或者‘协助调查’什么的吧。”她看向星暝,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不过,有永琳在,他们难道还能派出大军,强行攻破永远亭,把妾身塞进笼子里抬回去不成?更何况,那些家伙精于算计得很,只要稍微试探,发现事不可为,多半会‘明智’地选择暂时退却,等待下一个千年也说不定。完全无需担心。”
“这、这样啊……”星暝虽然知晓辉夜与永琳的实力,但“月之都”这三个字所代表的分量和潜在的危险,依然让他心头微沉。那毕竟是与地球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拥有着难以想象的科技与力量。
“星暝,你是在找我么?”
一个温和中透露着淡定的女声,忽然从连接内室的廊道阴影处传来。星暝转头,只见八意永琳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那里。她依旧穿着那身标志性的、带有星座纹饰的蓝红色长裙,脸上带着仿佛能包容万物又洞察一切根源的淡淡微笑,视线平静又自然地望过来。
“师匠!”星暝连忙站起身。
永琳缓步走近,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看来深度睡眠的效果不错,脸上的疲惫之色淡去不少。有事便直说吧……如果是为了昨日之事道谢,那大可不必。调理因过度疲惫与心神松弛而陷入深层休眠的身体,对我而言并非难事,只是恰好路过罢了。”
星暝准备好的满腹感激之词一下子被堵在了喉咙里。师匠总是这样,轻易看穿他的意图,并提前将某些“客套”的路径封死。他只好顺势问道:“师匠,关于月之都那边……真的不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吗?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哪怕是跑腿或者……”
永琳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名状的情绪,像是觉得他这份主动请缨有些超出预期的“积极”,又像是包含着某种更深远的考量。她轻轻摇了摇头:“以你……目前所掌握的力量和所处的位置而言,暂时还无法介入到这种层面的事务中,也做不到能产生实质性影响的事情。这份关切的心意我收到了,但无需为此挂怀,更不必感到负担。做好你们当下该做之事便好。”
旁边的辉夜这次没能忍住,直接笑出了声,她用手背轻掩着嘴,眼眉弯弯,显然觉得星暝这副“热心遭婉拒”的模样颇为有趣。
星暝脸上有些发烫,感觉耳根都在发热。他原本心里还盘算着,或许能借这个话头,以“学习应对高端威胁”为名,向学识如渊的师匠请教一些关于对付真祖该隐、或是解析圣枪特性的高深知识或思路,被这么干脆地“界定”了能力范围,那点小小的、投机取巧的心思也只好暂且按捺下去。
不过,他还没忘记另一件更为紧迫和实际的事情。定了定神,他将留琴目前面临的能源困境、她自己采取的“低功耗模式”、以及之前关于魔法能源适配性风险的讨论,尽可能清晰地向永琳复述了一遍。
永琳听完,微微垂下眼帘,陷入了短暂的思索。片刻后,她抬起眼,给出了与留琴自身判断高度一致的结论:“就目前情况而言,最稳妥、风险最低的方案,确实如她自身所推演的那样,在找到确切的、完全符合其原始动力系统设计规范的能源补充方式,或者研发出绝对安全可靠的适配转换技术之前,让她进入可控的深度休眠状态,是最为保险的选择。贸然尝试引入其他能量体系——无论是魔法、灵力、妖力还是别的什么——进行‘灌注’、‘改造’或‘嫁接’,其不可预测性与风险系数都太高了。”
连永琳都如此明确地给出了近乎相同的判断,星暝知道,关于留琴能源问题的、立竿见影又没有风险的解决方案,短期内恐怕是彻底无望了。他心中沉甸甸的,像是压了一块石头,但也明白,这确实是目前最理性、也是对留琴最负责任的选择。盲目冒险带来的,可能是彻底的失去。
当然,话也不能说死,其实如果留琴愿意尝试的话,永琳也大可以用月之都的科技体系对留琴进行尝试性的“治疗”,只是后果便可能难以预料了。
又在永远亭逗留了片刻,喝完了辉夜亲手沏的、滋味难以言喻的茶,聊了些无关痛痒的琐事。辉夜似乎有意无意地想挽留星暝多坐一会儿,比如提起最近刚从古籍里还原出某种失传的游戏,或者帝在竹林深处发现了一处会发出奇妙声响的泉眼。
然而,还没等她的话题完全展开,永琳便仿佛不经意地抬眼,看向星暝,用那种自有分量的语调说道:“与其将有限的闲暇时光,过多沉溺于眼前这看似‘永恒’不变的静谧景致,不如多去探望一下那些同样牵挂于你、并且时光于他们而言并非静止长河的‘故人’吧。”她微微停顿,补充了一句,“若我所料不差,帝此刻恐怕早已通过她那些‘热心’的手下和‘友好’的妖怪客户,把你回到此地的消息,添油加醋地散播到各个角落了。为了永远亭接下来一段时间的‘清静’着想……”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星暝哪里还会不懂。他立刻十分知趣地起身告辞。辉夜有些嗔怪地瞥了永琳一眼,但终究没有出声反对,只是优雅地挥了挥宽大的衣袖,算作告别。
“对了,”在星暝即将踏出主殿时,永琳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你身上带着的那件小玩意……有点意思。上面的‘印记’很淡,但小心别让它……反过来‘看’着你。”
星暝脚步一顿,回头看向永琳。永琳却已低下头,专注地看着手中不知何时出现的簿子,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提。
离开永远亭,重新踏入冰冷现实的怀抱,星暝长长舒了口气,感觉像是完成了一个重要的、带有某种仪式感的“打卡”任务。他带着星焰,开始在这片土地上,按照一种近乎“报备”般的流程,拜访那些分散各处的“熟人”。
第一站自然是人间之里。冬日的村落显得宁静而忙碌,屋顶覆盖着厚厚的白雪,屋檐下挂着晶莹的冰棱。街道上的积雪被清扫出蜿蜒的小径,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冒出袅袅炊烟,空气里弥漫着柴火和食物的温暖气息。星暝本想去看看阿麟,但在一条僻静的、堆着积雪柴垛的小巷口,意外地遇见了某位意想不到的存在——上白泽慧音。
“星暝先生?还有星焰,真是许久未见了。”慧音看到他们,脸上露出温和而同样有些意外的笑容,目光在星暝脸上停留了一下,带着审视与关切,随即转向星焰,眼中掠过一丝清晰的赞叹与欣慰:“星焰的变化……真令人惊喜。不仅仅是外表,眼神里的坚定和沉稳也非往日可比,看来这些年的历练,确实让你成长了许多。”
“慧音老师,好久不见。你看起来气色也不错。”星暝礼貌地回应,微微颔首。星焰也立刻向慧音鞠躬问好,脸上带着对这位博学半妖的尊敬。
三人站在覆雪的小巷口,简短地寒暄了几句。慧音提及,她如今除了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协助稗田家整理、校勘和考据那些浩如烟海的史料工作中,有时也会去东国的某些角落走动一二。话题自然而然地,便转到了那位眉眼间似乎总是凝结着一丝淡淡忧郁、仿佛承载了太多过往的御阿礼之子身上。
“……阿未她,”慧音的语气平静,但眼神深处那抹难以化开的感伤,依旧隐约可见,“在玉藻前引发的风波彻底平息之后,又坚持了数年,以近乎燃烧自己的方式,补完了许多重要的记录。最终,还是走完了这一世身为‘记录者’的旅程。如今,她的魂魄正在彼岸,履行御阿礼之子必须承担的‘职责’,等待下一次轮回的召唤。”
她的目光落在星暝脸上,仿佛在确认他是否在认真倾听,然后才继续用一种悠远而带着些许梦幻般的语气说道:“在她离去前,我们曾有过一次长谈。她……向我描述了一个她心中的愿景,一个她称之为‘幻想乡’的地方。她说,那是她希望在未来某个时刻、世界的某个角落能够出现的,一个可以让非常识与常识并存、人类与妖怪以及其他所有智慧生灵,能够相对和平地、至少是互不侵犯地共存的‘理想之乡’、‘遗忘之地’。她甚至开始将编纂中的史料,改名为《幻想乡缘起》……”慧音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一丝无奈的温柔,“虽然她自己心里也无比清楚,那或许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只会出现在物语绘本里的梦……”
星暝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回应。他没有说“那太天真了”、“根本不可能”之类的话,也没有去理性分析这个构想需要多么严苛的条件和多么强大的力量维持。曾经的他或许还能做个“挑战风车的骑士”,而如今的他只是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个理解的、略带复杂意味的浅浅微笑。有时候,梦想之所以珍贵,或许恰恰就在于其纯粹的、不沾染现实尘埃的美好与期许,哪怕它永远只是悬挂在遥远天际的一颗星辰,无法真正触摸。
告别了慧音,造访了一番人类的村庄,星暝又带着星焰去了魔法森林、雾之湖等地,而最后的目的地,则是妖怪之山。
越是靠近妖怪们统治的领地,空气越发清冷锐利,山势也越发陡峭险峻。裸露的岩石与白雪形成鲜明对比,巨大的松柏枝头压着沉甸甸的雪团。山路难行,寒气如同活物般往骨髓里钻。若不是星焰像个忠实的小太阳般亦步亦趋地跟在身边,不断驱散着周围企图侵袭过来的寒意,星暝毫不怀疑自己会被冻僵在半山腰。
在一处位于山腰平台、视野开阔、建有简易哨所的前哨站,他们见到了得到消息、特意前来迎接的千早。千早依旧是一身干练整洁的装束,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目光先是迅速地扫过星暝全身,确认他无恙后,才落在一旁的星焰身上,微笑着点了点头,眼中带着赞许:“星焰,好久不见。你看起来更稳重了,看来没有虚度时光。”
然而,当星暝一边寒暄着,一边出于某种“展示旅途收获”的微妙心态,或者说是一丝难以言喻的、想看看对方反应的好奇心,将那个从神社带来的、造型夸张狰狞的赤红色“大天狗面具”拿出来时,千早脸上那温柔和煦的笑容,极其细微地僵硬了那么一刹那。
尽管她很快就调整过来,笑容恢复如初,但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里,还是飞快地掠过了一丝清晰的、混杂着无奈、些许不悦,以及一种“果然人类的品味和想象力总是这么令人遗憾”的复杂情绪。任谁看到自己的种族被丑化成如此滑稽可怖、充满负面意味的形象,恐怕都很难发自内心地感到愉快。
“这个……是如今外界人类社会中流行的……装饰品吗?”千早的语气依旧温和有礼,但用词谨慎,嘴角的弧度似乎需要更用力才能维持,“造型还真是……独具特色呢。看来他们对‘天狗’的想象,与我们自身的认知,存在不小的偏差。”
星暝正想打个哈哈,说些“民俗艺术夸张难免”、“不必在意”之类的话,将这个话题敷衍过去——
异变,就在这一刻毫无征兆地发生了!
就在他手持面具正对于身前,身处这妖气浓度远比外界浓郁数倍的妖怪之山时,那副原本只是死物、除了造型奇特外并无异常的面具,忽然毫无征兆地轻微震动了一下!那震动极其短暂,却异常清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苏醒”或“被激活”了。
紧接着,在星暝、星焰、千早以及旁边几位好奇望过来的天狗惊讶的目光注视下,赤红色的面具表面,竟从内部透出一层极其微弱、却确实存在的朦胧白光!那光不刺眼,甚至有些黯淡,却带着一种非自然的质感。
更令人吃惊的还在后面。面具仿佛突然失去了所有的物理重量,又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从下方稳稳托起,竟缓缓地、平稳地从星暝的手中漂浮起来,微微上下浮沉,那层朦胧的白光也随之明暗不定地闪烁。
“主、主人!这面具……是不是附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怨灵?还是诅咒?”星焰被这突如其来的诡异景象吓了一跳,几乎是本能地闪身挡在星暝侧前方,一只手微微前伸,掌心隐约有热流凝聚,警惕万分地盯着那悬浮发光的诡异面具,如临大敌。不过话一出口,她自己也觉得有点不对劲——寻常的怨灵或低级诅咒之物,哪有这么大胆子和本事,敢在妖怪之山这种妖怪云集、防御重重的地方如此招摇地显灵?
千早也立刻收敛了脸上的客套笑容,秀眉微蹙,目光紧紧锁定在面具上,周身隐隐有风的气息开始流动。在场的其他几名天狗也迅速交换眼神,不动声色地散开些许,形成了隐隐的包围态势,脸上充满了戒备与好奇。
星暝心中的惊疑丝毫不亚于他们。他紧紧盯着那自行悬浮、散发微光的面具,试图感知上面是否有邪气、怨念或者任何形式的能量波动。这并不像是常见的怨灵作祟,也不像纯粹的机关术或魔法道具被触发的感觉……更像是一种……被动的“共鸣”?或者“响应”?
就在面具的光芒似乎闪烁到某个微弱的峰值,并且开始极其缓慢地、带着某种明确的“意图”般,朝着某个特定的方向,微微偏转倾斜时,星暝的眼前,毫无征兆地、掠过了一幅极其短暂、模糊扭曲的“图景”。
那是一个他几乎快要遗忘在记忆角落的身影:粉色长发,精致却面无表情,还有那周身隐约环绕浮动的、象征着各种情绪与“颜”的面具……
这幅幻象般的图景一闪即逝。而几乎就在同一瞬间,面具上那层朦胧的白光如同耗尽了所有能量般骤然熄灭!“啪嗒”一声轻响,失去支撑的面具重新落回了星暝下意识伸出的手中,恢复了往日的沉重与冰冷死寂。
但在场的其他人,似乎都没有看到星暝刚才所见的、那惊鸿一瞥的粉色幻影。他们只看到面具莫名发光、悬浮、转向,然后又莫名地落下。
事情,似乎朝着比他预想中更为复杂和蹊跷的方向,滑出了一步。
……
冥界,白玉楼。
时间的尺度在这里变得暧昧而稀薄,仿佛被无限拉长的糖丝,甜蜜中带着永恒的滞涩。唯有庭院中那棵巨大的、被封印的西行妖,以及那仿佛永无止境的樱花吹雪,在无声地诉说着某种恒常的、美丽的哀愁。
“嗯……冬天来了呢……”
幽幽子软糯的、带着刚睡醒般迷糊气息的声音,在空旷而安静的走廊里慢悠悠地飘荡开来,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她斜倚在一只手托着腮,目光没有焦点地望着庭院。那里,小小的魂魄妖忌正握着一柄与他身高相比显得过长的竹刀,小脸绷得紧紧的,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正一丝不苟、反复练习着最基础的劈砍动作,每一次挥动都带着与他外表形象不符的认真与力度。
“幽幽子大人,”侍立在一旁,如同静默影子般的魂魄妖灵轻声开口,语气里带着一贯的、混合着无奈与纵容的平静,“关于‘冬天来了’这句话,您昨天,还有前天,似乎都已经说过了至少三遍以上……”
“诶诶?是吗?”幽幽子眨了眨那双盛放着整个春天樱花的粉色眼睛,脸上露出纯然的无辜与困惑,“看来是肚子太饿,能量不足,连记忆都开始变得模糊了呢……妖灵,今天有没有准备什么特别好吃的点心?我好像闻到彼岸那边传来的香气了,是错觉吗?”
妖灵默默地叹了口气,正准备回答“那是冥界寻常的风,并没有点心香气”,庭院中的空间,悄无声息地裂开了一道边缘闪烁着诡异光芒的细长缝隙。
“哎呀呀,我们的幽幽子,无论过去多久,这一点还是丝毫未变呢。”八云紫从隙间中踏出,脸上带着惯常的神秘微笑。
“紫!”幽幽子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身体轻盈地飘起,瞬间就凑到了紫的身边,很自然地挽住她的手臂,将半边身子的重量(虽然她没什么重量)倚靠过去,然后用那种软绵绵的、带着淡淡委屈的语调抱怨道,“可是肚子饿是真的嘛……饿得感觉身体都要变得透明,飘不起来啦……紫你闻闻,是不是有食物的香气?”
紫任由她靠着,刚想说些打趣的话,庭院的正门方向,却来了一位在场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访客——身着庄重阎魔制服、头戴冠冕、手持悔悟之棒的四季映姬·亚玛萨那度。她表情一如既往的严肃认真,眉头微微蹙着,仿佛随身携带着一整个世界的待办公文。
“幽幽子,我此次前来,并非闲谈,是有正式公务需要告知于你。”四季映姬开门见山,声音清晰而带着公事公办的力度。
“映姬——”幽幽子立刻露出一副“啊呀头疼又开始了”的可怜表情,双手抬起,象征性地捂住耳朵(尽管这个动作对她隔绝阎魔的“说教”毫无作用),粉色的眼里漾起水光,“请不要现在开始说教,我真的好饿好饿,饿得没有力气听大道理了……可以先给我一点吃的吗?就一点!”
“我并非来说教。”四季映姬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但还是维持着公务所需的冷静。她先是对着八云紫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对于这位总是游走在规则边缘的妖怪贤者,四季的态度总是复杂而保持一定距离。随即,她的目光重新锁定幽幽子,语气肃然:“是关于西行法师之事。为了避免后续可能产生的、涉及记录、因果链衔接以及某些更深层次的结构性混淆问题,经过是非曲直厅的联合审议与裁定,我们决定,将其在所有官方生死记载、因果档案上的名号,正式统一更正为其于世间流传的世俗本名——佐藤义清。此项更正,亦是他本人于最终超脱前,所明确表达的意愿。特此通知白玉楼的管理者,西行寺幽幽子,以备你知悉并无误引述。”
“西行……法师?”幽幽子放下手,偏着头,脸上是货真价实的纯粹迷茫,她甚至轻轻歪了歪脑袋,重复了一遍,“他……和我有什么关系吗?名字听起来……嗯,开头倒是有点像呢,西行……西行寺……”
魂魄妖灵看着自家大人那全然不似作伪的困惑模样,忍不住低声提醒道:“幽幽子大人,西行法师前几年在冥界边缘区域静修暂居,您还与他见过数次面,一起赏过樱,听过他讲述人间游历的故事……您……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唔……”幽幽子将食指抵在唇边,努力地思索了片刻。但最终,她还是放弃地摇了摇头,“想不起来了……好奇怪,一想事情,肚子就更饿了。还是吃的东西容易记住呢。西行法师……西行寺幽幽子……难道他以前是来找我拜师学艺的吗?想学习如何让樱花开得更漂亮?还是想学怎么优雅地品尝点心?可惜,这两样我好像都不太会教别人呢……” 她的话语逐渐跑偏,又飘向了食物的方向。
四季映姬看着幽幽子那完全不在状态、甚至逻辑开始自由发散的模样,抬起手,用力揉了揉自己的额角,显然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与惯例的头疼。她知道,再试图让这位亡灵公主理解这其中可能牵扯的、关于“西行”之名的宿缘与深意,纯粹是徒劳。她不再浪费口舌,只是板着脸,用最公事化的语气总结道:“消息已按规程正式传达到白玉楼管理者处。我还有大量公务亟待处理,告辞。”
说完,她的身影便迅速离开在通往彼岸的方向,留下庭院里似乎更加浓郁的“严肃”余韵,虽然这余韵很快就被白玉楼固有的闲散气氛冲淡。
“那个西行法师……到底是谁呀?紫,我是不是真的见过他?还是他认识以前的我?”
紫的眼中闪过一丝深邃难言的光芒,那光芒里似乎掠过无数岁月的碎片与隐秘的考量。但最终,这一切都化作了她唇角那抹带着些许宠溺和更多莫测意味的轻松笑意:“大概就是个喜欢到处云游、写写和歌、看看风景的顽固老头吧?好像确实在前些年来冥界借住过一阵子。不过呢,就像飘进这白玉楼的许许多多樱花、路过此地的形形色色幽灵一样,只是漫长时光里的一粒微尘,一阵微风罢了。忘了就忘了,对我们幽幽子来说,记住下一顿点心是什么口味、哪里的厨师有了新创意,或许才是更重要、更快乐的事情哦?”
“嗯!紫说的对!”幽幽子立刻被这个简单直接的说法彻底说服,脸上重新绽开明媚无忧、足以令冥界寒意稍减的笑容,瞬间就将“西行法师”抛到了脑后,开始兴致勃勃地和紫讨论起最近是否有哪些新来的、生前是名厨的幽灵,或者冥界是否又发现了什么可以做成新奇点心的特产材料。
妖灵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幽幽子那全然忘却、沉浸于此刻简单快乐的模样,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那些记忆的碎片——西行法师初闻“西行寺”之名时眼底刹那的震动与了然;他见到幽幽子本人后,那迅速平复下来的、混合着释然、欣慰与淡淡寂寥的复杂眼神;他临别辞行前,望向白玉楼方向那平静而深邃的最后一瞥……这些画面在她心中清晰如初。
但她抬起眼,正好迎上八云紫投来的、平静却隐含深意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丝毫波澜,却清晰地传递着“无需多言”、“维持现状便是最好”的无声指令。有些缘,有些记忆,有些沉重的名号与过往,就像那飘落的樱花瓣,归于冥土,融入忘川,便是它们最自然、也最恰当的归宿。强行打捞、刻意提醒,非但不能带来慰藉,反而可能惊扰了此刻这份脆弱而独特的安宁与幸福。
妖灵最终保持了沉默,将那句到了嘴边的话,连同那段关于一位法师最终释然于“名”之羁绊的微小秘密,一同悄然咽下,埋藏于心湖最深处,不再泛起一丝涟漪。
(本来应该更新的,但因为某些不可言说的原因,我要强化自己了?总之逆境才能激发人的潜能,我接下来会证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