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栋老式居民楼的楼道,是李明每晚回家的必经之路,也是一场小小的心理考验。
楼道狭窄,墙壁是那种早已剥落得斑驳不堪的绿漆,露出底下灰黑的底色,空气里常年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各家各户隐约的油烟味混合的复杂气息。最让人不舒服的,是那盏声控灯。
灯是老式的白炽灯泡,装在三楼到四楼之间的楼梯转角上方,灯罩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和蛛网。它的“感应”极其迟钝,有时需要用力跺脚好几次,它才不情不愿地亮起,散发着一种昏黄、微弱、仿佛随时会咽气的光;有时却又异常敏感,楼下邻居轻微的关门声,就能让它骤然亮起,将空洞的楼道照得一片惨白,然后又迅速熄灭,留下更深的黑暗。
李明加完班,拖着灌了铅的双腿爬上三楼。楼道里一片漆黑。他习惯性地用力咳嗽了一声,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撞出回响。
头顶的感应灯,纹丝不动。黑暗浓稠得如同实质。
他皱了皱眉,加重脚步,又跺了跺脚。
“咚!咚!”
声音沉闷。灯,依旧没亮。
“又坏了?”他低声咒骂了一句,心里有些发毛。这老楼治安一般,黑灯瞎火的,总让人觉得不安全。他摸索着墙壁,凭借记忆和对手机屏幕微光的依赖,小心翼翼地往上走。
就在他走到三楼半,即将转向四楼的瞬间——
“啪!”
那盏感应灯,毫无征兆地,自己亮了!
不是那种缓慢的、接触不良的闪烁,而是猛地一下,瞬间达到了最亮的程度!昏黄的光线如同探照灯般垂直砸落,将楼梯转角这一小片区域照得毫发毕现,甚至有些刺眼。
李明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心跳也漏了一拍。他抬头看向那盏灯,灯泡在积满灰尘的灯罩后面,散发着稳定而过分明亮的光。
谁开的?楼上有人下来?他侧耳倾听,楼道里死一般寂静,只有他自己尚未平复的呼吸声。
也许是线路接触突然好了?他没多想,借着这过分“热情”的光亮,快步走上了四楼,掏出钥匙开门回家。
然而,第二天晚上,类似的情况再次发生。
他走到三楼时,楼道依旧漆黑。这次他没咳嗽也没跺脚,只是正常走路。就在他踏上通往四楼的第一级台阶时——
“啪!”
感应灯再次自行点亮,光芒依旧稳定而刺眼。
李明停下脚步,一种怪异的感觉浮上心头。他站在原地,没有立刻上楼。灯光静静地亮着,照亮着他和他身后一小段楼梯。
他试着向下退了一步,退回三楼的平台。
灯光,依旧亮着。
他又等了几秒钟,灯光毫无熄灭的迹象。这不符合这盏灯往常的“性格”,它通常在人离开后十几秒就会自动熄灭。
李明心里的那点怪异感变成了隐约的不安。他不再犹豫,快步冲上四楼,开门,进屋,反手关上门,仿佛要将那盏诡异的灯隔绝在外。
他靠在门板上,能听到门外,那盏灯依然固执地亮着,透过门上的猫眼,能看到外面一片昏黄的光晕。
过了足有一两分钟,那光才“啪”地一声熄灭。楼道重归黑暗。
从那天起,这盏感应灯的行为变得越来越……难以捉摸。
它不再响应声音或震动,似乎完全进入了“自主”模式。它亮起和熄灭的时间、时机,都变得毫无规律可言。
有时,李明刚走到二楼,它就突然亮起,仿佛在提前“迎接”他;有时,他已经走到家门口,掏出钥匙,它却依旧黑着,直到他打开门准备进去的瞬间,才猛地亮起,像是在他背后突然睁开的眼睛,吓出他一身冷汗。
更让他感到毛骨悚然的是,他开始注意到,这盏灯亮起时,所照亮的东西,似乎也有些……不同。
有一次,他深夜回来,灯在他走到三楼半时亮起。在那一瞬间,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四楼通往他家门口的楼梯上,有一个模糊的、矮小的……人影轮廓?像是个孩子,蹲在阴影里?
他猛地抬头望去,灯光稳定,楼梯上空空如也,只有他自己被拉长的、摇晃的影子。
是光影错觉?还是……
还有一次,他因为工作烦心,低头闷闷不乐地上楼,灯在他踏上四楼平台时亮起。光线照亮了他家门旁的墙壁,那里不知被谁用粉笔画上了一些歪歪扭扭的、幼稚的涂鸦——一个没有五官的圆圈作为脑袋,下面连着扭曲的四肢。
这涂鸦以前好像没有?或者是哪个邻居家的小孩画的?他没太在意。
但当他用钥匙打开门,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时,灯光恰好熄灭。在光明与黑暗切换的刹那,他仿佛看到,墙上那个涂鸦的“脑袋”上,似乎……极快地闪过两个红色的点?像是一双眼睛?!
他吓得猛地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心脏狂跳。是幻觉吗?是灯光熄灭瞬间的视觉残留?
他不敢确定。
这种不确定感,混合着那盏灯反复无常的亮灭,像一种缓慢的毒药,侵蚀着李明的神经。他开始害怕回家,害怕走过那段楼梯。每一次那盏灯不合时宜地亮起,都像是一次冰冷的审视,一次无声的警告。
他尝试过早点回家,或者晚点回家,避开“它”可能活跃的时间。但毫无用处。那盏灯的“自主”行为,似乎与时间无关,只与他的“出现”有关。
他甚至想过自己掏钱换一盏新的声控灯,但被房东以“还能用,别浪费”为由拒绝了。
一天晚上,李明参加公司聚会,喝得有点多。被同事送回家时,已经接近凌晨一点。同事把他扶到楼下就离开了。
他醉眼朦胧,踉踉跄跄地爬楼。走到二楼时,他扶着墙壁,感觉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
就在这时——
“啪!”
三楼转角那盏感应灯,猛地亮了起来!光线比平时更加惨白,更加刺眼,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楼道的黑暗!
李明被强光刺激,下意识地抬起头。
在那一瞬间,借着那过分清晰、几乎不带一丝暖意的灯光,他看到了——
在他家门前,四楼楼梯的尽头,静静地……站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老旧款式、颜色暗淡衣服的女人。她背对着灯光,面朝着楼梯下方,也就是李明所在的方向。她的脸隐藏在浓重的阴影里,看不真切,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低垂着头部的轮廓。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像是已经站了很久,又像是刚刚凭空出现。
李明浑身的酒意瞬间化作冷汗冒了出来!他猛地僵在原地,血液仿佛都冻结了!他想尖叫,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个女人……是谁?!邻居?小偷?还是……
就在他大脑一片空白,极度恐惧地盯着那个黑影时——
“啪!”
感应灯,毫无征兆地,熄灭了!
楼道瞬间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的黑暗!
李明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失去了视觉,只能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声在黑暗中疯狂回荡!
那个女人呢?!她还在那里吗?!她在黑暗里做什么?!
他不敢动,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生怕一点动静,就会引来黑暗中的什么东西。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几秒钟后,也许是几分钟,在极致的恐惧中,时间失去了意义。
“啪。”
感应灯,又亮了。
光线依旧惨白刺眼。
李明惊恐地望向四楼楼梯尽头——
空无一人。
那个女人……消失了。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醉酒后产生的恐怖幻觉。
但他后背浸透的冷汗,和那颗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脏,都在提醒他,那感觉有多么真实。
他连滚爬爬地冲上四楼,双手颤抖得几乎拿不住钥匙,试了好几次才插进锁孔,猛地拉开门,冲了进去,然后“砰”地一声重重摔上门,反锁,又用身体死死抵住!
他滑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那一夜,他开着所有的灯,蜷缩在沙发上,一夜无眠。只要一闭上眼,就是那个站在楼梯尽头、隐在阴影中的女人轮廓,和那盏骤然亮起又骤然熄灭的、如同鬼眼的感应灯。
第二天,李明就发起了高烧,胡话连篇,被室友送去了医院。医生诊断是急性肠胃炎加上受惊过度。他在医院躺了三天。
出院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房子,坚决要搬走。他甚至宁愿损失押金和预付的租金。
搬家的那天,是个白天。阳光很好,透过楼道的窗户照进来,驱散了不少阴森感。工人在忙碌地搬运家具。
李明最后一次走过那段楼梯。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三楼转角那盏感应灯。
灯罩依旧布满灰尘,静静地悬在那里。
就在他即将走出单元门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用力跺了跺脚。
“啪。”
感应灯,应声而亮。发出正常的、昏黄的光。
仿佛它一直只是一盏普通的、有点接触不良的老旧声控灯。
李明看着那灯光,心里却没有丝毫轻松。
他快步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在新租的公寓里,一切都很正常。楼道宽敞明亮,声控灯灵敏可靠。
李明的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
但有些东西,已经改变了。
他变得对光线异常敏感。尤其是夜里,任何突如其来的光亮,比如汽车驶过的灯光透过窗帘缝隙,或者手机屏幕的突然亮起,都会让他心惊肉跳。
他不敢再走漆黑的楼道,如果不得已,他一定会用手机手电筒照着,并且脚步飞快。
有时,在深夜,他会从噩梦中惊醒,梦里总是那盏忽明忽灭的感应灯,和灯光下扭曲变形的影子。
他知道,那盏灯,或许真的只是一盏灯。
但那段被它“注视”着的、在明灭不定中提心吊胆的回家路,以及那个灯光下惊鸿一瞥的、诡异的女人身影……
已经成了他记忆深处,一道无法愈合的、冰冷的烙印。
它提醒着他,在某些被遗忘的角落,某些看似平常的物件背后,可能隐藏着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