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刚擦黑,卖糖画的马大爷揣着个布包进了院,布包上还沾着点糖霜。
“莫语丫头,”他把布包往桌上一放,解开绳结,露出个巴掌大的铜铃铛,“这是前儿收摊时在老槐树下捡的,摇着没声,你给瞧瞧,是不是坏透了?”
莫语拿起铃铛掂了掂,铜锈裹着层灰,她往铃铛缝里吹了口热气,又用指甲抠了抠缝里的泥:“马大爷,您拿针来,里头卡着东西呢。”影正蹲在灶前烧火,听见这话,从灶膛边摸出根粗针递过去。莫语挑了半天,挑出一小撮发黑的棉絮,再一摇,铃铛“叮铃”响了,声音脆生生的。
“你看,”莫语把铃铛递回去,“是以前挂在小孩帽子上的,棉絮受潮结了块,卡住铃舌了。”马大爷接过来使劲摇了摇,笑得满脸皱纹都堆起来:“嘿,活了!明儿我把它挂在糖画架子上,摇着招生意,比喊嗓子强!”说着从布包里捏出块麦芽糖塞给莫语,“拿着,刚熬的,粘牙!”
影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光映得他侧脸发红:“马大爷这主意好,比你那破锣嗓子好听。”马大爷作势要敲他脑袋:“你这小子,当年还偷我糖画吃呢!”
正闹着,院门外传来脚步声,是染坊的周婶,手里捧着块蓝印花布,布角裹着个小陶罐。“莫语妹子,帮我看看这罐子,”她把罐子倒过来,磕出几粒黑豆子,“前儿染布时从染缸底摸出来的,罐口有字,认不全。”
莫语借着油灯看了看,罐口刻着“光绪年制”,字刻得歪歪扭扭。她捏起粒豆子闻了闻:“这是腌黑豆的罐子,你看罐底有层盐霜,以前人家腌咸菜用的。‘光绪年制’是后来刻的,想充老物件,其实就是个普通陶罐。”周婶松了口气:“我就说嘛,染缸底哪能埋宝贝,不过这布倒是真老,你看这蓝花,比现在染的亮堂。”
影从屋里拎出把剪刀:“周婶要是不嫌弃,我给您把这布裁成帕子,配这铃铛正好。”周婶笑得眼睛眯成条缝:“那敢情好!回头我给你染块新布,做件褂子!”
夜深了,马大爷和周婶都走了,院里只剩下油灯的光。莫语把铃铛挂在窗棂上,风一吹就“叮铃”响。影在收拾碗筷,她突然说:“你说,咱这院儿,是不是比那些古董铺子热闹?”
影把碗摞起来,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古董铺子的东西是死的,咱这的,是活的。”话音刚落,窗棂上的铃铛又响了,像是在应和他的话。
第二天一早,豆腐坊的张婶又来敲门,这次手里捧着个木匣子,匣子上雕着朵歪歪扭扭的牡丹。“莫语妹子,你看这匣子,俺家老头子说是他奶奶的陪嫁,昨儿收拾阁楼找出来的,锁坏了,你能让影小子帮忙修修不?”
影正蹲在院里劈柴,闻言直起身:“拿来我看看。”他接过木匣,用斧头柄敲了敲锁芯,“锈住了,不难弄。”说着从兜里摸出根细铁丝,捅了没两下,锁“咔哒”开了。张婶刚要道谢,影已经把匣子打开了,里头铺着层红绸,放着副银镯子,镯子上缠着圈红线。
“这镯子是好的,”莫语拿起镯子掂了掂,“你看这刻的缠枝纹,是老手艺。红线缠着,怕是当年盼着子孙绕膝呢。”张婶眼圈有点红:“可不是嘛,俺婆婆说她嫁过来时就戴着,后来给了俺,这都三十多年了。”
影把修好的锁扣上:“匣子我再给你磨磨,木刺刮手。”张婶连连点头:“麻烦你了影小子,回头给你送盘刚出锅的豆腐脑。”
日头爬到头顶时,修鞋的老周扛着个竹筐进来,筐里装着双旧布鞋,鞋底都磨穿了,鞋帮上却绣着只喜鹊。“莫语你看这鞋,”他指着喜鹊,“俺家老婆子年轻时绣的,说等俺挣钱了就给她买块花布,结果这鞋穿坏了,布还没买上。”
莫语摸着鞋帮上的喜鹊,针脚密密实实的:“周叔,这喜鹊绣得精神,比现在机器绣的有劲儿。影,你帮周叔把鞋底纳纳,我找块花布,给鞋帮补补,还能穿。”影没说话,拿起针线就坐下了,他纳鞋底的手法生涩,却扎得很稳。
老周看着他忙活,突然笑了:“当年跟你婶子处对象,就靠这双鞋定的亲,她说我要是敢扔,就再也不理我。”莫语听着,悄悄把那块花布剪成喜鹊的样子,往鞋帮上比划。
院里的铃铛又响了,风带着槐花香飘进来,影手里的针线穿梭着,莫语手里的花布剪得正欢,老周坐在石凳上抽着烟,烟圈慢悠悠地飘向天上的云。这日子,就像那双补了又补的布鞋,看着旧,踩在地上却踏实得很。
影纳鞋底的线用的是粗麻线,针脚扎得深,每扎一下,手指头都得往膝盖上磕磕,把针顶过去。老周蹲在旁边看,烟袋锅子“吧嗒”响:“影小子这手艺,赶不上俺村的巧媳妇,却比那些卖现成鞋的实在。”影头也不抬:“周叔要是不嫌弃,纳完我再用桐油抹抹底,能再穿两年。”
莫语把花布剪成的喜鹊缝在鞋帮破洞处,针脚藏得极细,远看就像喜鹊站在那儿,尾巴翘得老高。“您看这样,”她把鞋举起来,阳光透过布面,喜鹊的影子投在地上,晃晃悠悠的,“比原来还精神。”老周接过来,用粗糙的手指头摸着布面,眼眶有点湿:“这哪是补鞋,是把念想缝回去了。”
正说着,隔壁的二丫蹦蹦跳跳跑进来,手里举着个玻璃球,球里嵌着朵干花。“莫语姐,你看我捡的宝贝!”小姑娘把玻璃球凑到灯底下,干花在光里透着点紫,“是从河岸边的芦苇丛里找着的,能值多少钱?”
莫语接过玻璃球,对着光转了转:“这叫万花筒球,以前人家结婚时当喜糖盒里的小玩意儿,不值啥钱,但你看这花压得多平整,是有心人弄的。”她把玻璃球还给二丫,“好好收着,比买的塑料玩具稀罕。”二丫咧嘴笑,把球揣进兜里,又从兜里掏出颗野枣塞给莫语:“我娘种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