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的门被推开时,风从廊下灌进来,吹灭了最后一盏油灯。
我扶着墙才没跪下去。肋骨那里还在疼,像是有根铁丝在肉里来回拉扯。灵汐的手一直抓着我的胳膊,她掌心滚烫,几乎要把我的衣袖烧穿。
“德妃死了。”守门的老太监跪在地上,声音发抖,“刚咽的气,手里攥着东西不肯松。”
灵汐往前走了一步,又被我拦住。我慢慢蹲下身,看着那张枯黄的脸。她嘴角还挂着黑血,手指蜷得死紧。我用指尖凝出一根细冰,轻轻刺进她指节的缝隙。僵硬的肌肉一点点松开,露出半块焦黑的玉佩。
玉佩边缘裂了道口子,纹路却没断。我认得这图案——凤凰展翅,尾羽卷成一个“苏”字。
我抬头看灵汐。“把你的拿出来。”
她愣了一下,从怀里取出另一半。两块拼在一起,严丝合缝。凤凰的眼睛忽然闪过一道微光,像活过来了一瞬。
就在这时候,德妃睁开了眼。
她的眼白已经泛青,瞳孔散了大半,可那口气就是不断。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响声,嘴唇一张一合。
我俯身靠近。
“你……和太乙真人……”
话没说完,她脖子一歪,再不动了。
灵汐猛地抓住我的手腕:“她想说什么?为什么提师父?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我没回答。把玉佩合拢塞进袖中,动作很快。外面传来脚步声,是巡夜的宫人走近了。我起身挡在灵汐前面,背对着门口。
“别问了。”我说。
“你怎么能不说?”她的声音拔高了些,“她临死前说的是你!是你和太乙真人!难道你也……”
我转过身,盯着她。她眼里全是慌,不是生气,是怕。怕我会从她身边消失。
我伸手碰了碰她的脸。有点凉。
“她一辈子都在争。”我说,“争宠,争权,连死都要留下一句话让人猜。你现在听进去,就中了她的圈套。”
灵汐咬住嘴唇,不说话。
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三更天了。风吹动檐角的铜铃,叮的一声,很轻。
我拉着她往门口走。“回去吧。”
她没动。“那玉佩为什么会合上?为什么会发光?你告诉我,这不是巧合。”
我没有回头。“有些事,活着的人不该知道。”
她突然拽住我的袖子。“那你答应我,查清楚之后一定要说。你不许一个人扛。”
我点点头。
我们走出冷宫,门在身后关上。月光照在石阶上,像铺了一层薄霜。灵汐一直低着头,手攥着我的袖角,一步不落。
快到宫门口时,她又停下。
“你说她是为了争。”她抬头看我,“可她为什么要提太乙真人?师父当年被逐出宫,是不是和她有关?还是……和你娘有关?”
我脚步顿了一下。
“我不知道。”我说,“但我知道她不是第一个死在这条路上的人。”
灵汐没再追问。
回到居所,我让她先去歇着。她坐下没动,只看着我脱外袍。肩上的旧伤裂开了,血渗出来,在白衣上晕了一片。
她起身拿来药箱,一声不吭地帮我上药。手指碰到伤口时抖了一下。
“疼吗?”她问。
“习惯了。”
她低着头,一层层缠绷带。动作很慢,像是怕弄疼我。等包扎完,她还是没走。
“你刚才在冷宫说的话,是不是假的?”她忽然开口,“你说不重要了。可你藏起了玉佩,你还记得每一个字。它怎么会不重要?”
我没有否认。
“因为它现在不能公开。”我说,“一旦拿出来,宗人府会立刻封锁消息,皇帝会下令追查血脉来源。到时候你不只是公主,也会变成他们眼里的麻烦。”
她抬头看我。“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去查。”我说,“去宗人府,去太医院,去所有藏着旧档的地方。但我得自己来,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玉佩的事。”
她盯着我看了很久。
“你要一个人去?”她问。
“嗯。”
“要是再发作呢?寒毒上次差点要了你的命。”
“我会小心。”
她忽然站起来,走到床边拿起火铳。我没拦她。
“我不让你一个人去。”她说,“你可以瞒着别人,但不能瞒我。你要查,我就跟着。你不让我动手,我就看着。你倒下了,我还能扶你回来。”
我看着她。
她的眼神不像从前那样娇,也不再只是依恋。她现在看我,像是在确认我还站在原地。
我没有再拒绝。
“好。”我说,“但你得听我的。”
她点头。
我从袖中取出玉佩,放在桌上。两半拼在一起,凤凰纹完整如初。我伸手覆上去,掌心传来一阵温热,不像石头该有的温度。
灵汐也伸出手,轻轻碰了碰。
“它在跳。”她说。
我没说话。
确实像心跳。
一下,一下,很慢,却很稳。
我把它收进贴身的暗袋,系紧绳扣。窗外风停了,树影静在墙上,像一幅未完成的画。
灵汐靠在桌边,手一直没离开火铳。
“明天一早我就去找陈阁老。”我说,“他管过先帝时期的宗室名册。”
她点头。“我陪你去。”
“他脾气古怪,未必肯见你。”
“那我就等。”她说,“等到他愿意开口为止。”
我看了她一眼。“你不怕牵连?”
“怕。”她说,“但我更怕你不见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
我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外面守着两个侍卫,低头站着。我关上门,转身靠在门板上。
“睡一会儿吧。”我说,“天亮前还得准备。”
她应了一声,却没有动。
我闭上眼,脑子里全是德妃最后那句话。
你……和太乙真人……
师父当年为何替德妃顶罪?他明明知道她是北狄的棋子,为何还要写下那份供状?是他救了我,还是他本就想把我留在局中?
玉佩为什么会出现在德妃手里?她是苏家人?还是仅仅被利用的容器?
我想起乳母临终前的眼神。她不说名字,只反复念着“莫回头”。
门外传来一声轻响。
不是脚步,是金属碰地的声音。
我睁开眼。
灵汐已经站到了门口,火铳抬了起来。
我也动了。
手按在刀柄上,缓缓拉开门。
走廊空着。
只有地上有一枚铜钱,翻了个面,压着一小片枯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