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平王身份尊贵,千金之躯,午后小憩是雷打不动的习惯。
望舒不敢怠慢,亲自督着下人将最好的客房收拾出来。
一应陈设、铺盖、熏香,乃至净手用的铜盆巾帕,皆按着宗室规制的高标准备办,务求舒适妥帖,不落半点口实。
她心中实则更忧心王爷那看似好转却底子犹虚的病体,今日上午“教导”两个少年,想必也耗费了不少精神。
安置好王爷,她又问兄长林如海是否也需要歇息片刻。
林如海略一沉吟,便道:“也罢,今日便偷得浮生半日闲,劳烦妹妹也为我备一间静室吧。”
望舒自然应下,命人速去安排。
待将两位贵客都送至客房安顿,望舒才得了空,关切地低声问林如海:
“兄长身体可还吃得消?王爷在此,难免要多应酬些。”
林如海微微一笑,宽慰道:
“无妨,王爷身边自有侍卫随扈周全,哪里真能累着我?
不过是在一旁陪着说说话,品品茶罢了。”
他目光转向一旁蔫头耷脑的两个小子,尤其是林承璋,那眼眶里的泪珠儿打着转,硬是倔强地没让它掉下来。
而王煜虽也面带疲色,气息却已调匀,神色恢复了平日的沉静。
“你们两个,今日辛苦了。”
林如海语气温和,却带着惯有的审度。
“但需知,与你们同龄的世家子弟相较,如云家行简那般已崭露头角的且不说。
便是寻常官宦子弟,能有此机缘得王爷亲自指点,亦是凤毛麟角。
煜哥儿今日表现颇佳,沉稳有度,颇见风骨……”
听到父亲开口便赞表哥,林承璋立刻抬起小脸,一双犹带水汽的眸子眼巴巴地望着父亲,满是期待,只等那赞扬也落到自己头上。
他深知父亲平日要求严苛,难得夸赞。
林如海看着儿子那副明明委屈又强忍、渴望肯定的模样,心中微软。
想到自己平日公务繁忙,对这幼子确实疏于管教,才养成他这般跳脱黏人的性子,语气便放缓了些许:
“璋哥儿今日……进步很大。”
林承璋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小胸脯都不自觉地挺了挺。
然而林如海下一句便是:“奖励抄写大字一篇。”
承璋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父亲,声音都拔高了些:
“爹,这、这哪里是奖励?我今天没做错事,也没退步,你不该罚我。
姑母说过,奖罚要有度,要分明!”
他急急地搬出望舒的话来据理力争。
望舒在一旁看着这对父子斗法,只觉得有趣,见兄长眼中也带着一丝难得的戏谑,便只含笑看着,并不插言。
直到见林如海眉宇间透出些许倦色,才开口道:
“好了,兄长快去歇着吧。
承璋的一篇大字,分作五日写完,每日认真写五个便好,莫要当成负担。”
林如海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由小厮引着往备好的静室去了。
望舒这才拉过两个孩子,细问道:
“跟姑母说说,王爷上午都让你们做了些什么?怎地如此模样?”
王煜率先答道,语气平静却带着思索:
“王爷的要求,与杨师父和书院夫子都不同。
他极重‘一心多用’,让我们站着写字,还不一定在书案上,有时是贴在门上、窗棂上写。”
“对对对!”
林承璋立刻找到了倾诉对象,小嘴叭叭地补充兼告状。
“字还不能写歪,不能出错,写错了就要受罚。
他还让我们蒙着眼睛写大字,写完了还要互相辨认对方写的是什么字。
姑母,您说,他这哪是教我们,分明是折腾我们,拿我们逗趣儿呢。”
他越说越觉得委屈,学着东平王那带着几分慵懒却不容置疑的语气:
“还说甚么‘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说这是在锻炼我们的‘逆境反应之能’”
王煜在这一点上却表示了赞同,他看向望舒,目光清澈而认真:
“娘,我觉得王爷说得在理。
他说我们生于富贵之家,自幼环境优渥,难知世间疾苦,更需刻意磨练,方能在喧嚣嘈杂中守住心神。
无论习文练武,心若静,外物自然不扰。
若非当初娘心善,将我带回府中,我恐怕连小户之家都算不上,至今仍在街头流浪乞讨……
所以,我觉得王爷这般教导,虽苦,却有益。”
他的声音不高,语调平稳,但那话语深处透出的感激与知足,却比任何激动的言辞更令人动容。
“表哥,你还乞讨过啊?”
林承璋这个没心没肺的,注意力瞬间被这从未听闻的经历吸引,好奇地凑近。
“快给我讲讲,好玩吗?有没有遇到坏人?”
望舒心下微叹,赶紧打断这小祖宗不合时宜的好奇: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快去厢房歇息片刻。
待会儿王爷起身,若兴致来了,说不定还要考较你们。
这些往事,留待晚上你俩自己悄悄说去。”
连哄带劝,总算将两个小的打发走了。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望舒心中喜忧参半。
喜的是两个孩子竟能入东平王的眼,得了这难得的“半师”之谊,将来或可多得一份照拂;
忧的却是王爷身份敏感,宗室中的漩涡只怕比贾府那潭水更深更险,且王爷病体缠身,寿数难料……
这其中的风险,她不敢细想,亦无力干预。
连随身御医都束手无策之事,岂是她一介臣妇能左右的?
罢了,既已结下这半师之缘,顺其自然便是。
其中利害关节,待郡主抵达后,或可私下请教,她久居宗室边缘,应更明了其中关窍。
脑中思绪纷杂,如同缠在一起的乱麻,望舒此刻毫无睡意。
趁着王爷午休这难得的空隙,她决定冒险往零落院走一趟。
心中提着十二分的小心,面上却故作悠闲,如同寻常散步赏玩。
她信步走在园中小径,时而驻足观赏初绽的晚梅,时而倚在池边曲栏,漫不经心地撒下一把鱼食,看锦鲤争相啄食,漾开圈圈涟漪。
跟在身后的汀雨也是个机灵的,见夫人如此,便笑着搭话:
“夫人,您好久没这般悠闲地在园子里逛逛了,奴婢瞧着,这园子里的好些景致,您怕是都还没看全呢。”
望舒心中赞这丫头接话接得及时,正好掩饰她真正的目的地,便顺着叹道:
“是啊,自打搬进来,整日里忙得脚不沾地,竟真没好好逛过这自家院子。
趁着今儿偷得半日闲,便逛逛罢。
明日一过,只怕又要忙得晕头转向了。
一年三百六十日,我能得五日清闲,便要念阿弥陀佛了。”
主仆二人这般闲谈漫步,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望舒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忽然微微一松。
一种难以言喻的直觉告诉她,那道如影随形、若有若无的注视感,似乎消失了。
她心下奇怪,起初只是担忧被暗卫盯梢,为何此刻会有如此明确的“放松”之感?
她也未及深想,只觉零落院已近在眼前。
她依旧保持着闲适的步伐,踱进了零落院的月洞门。
院内收拾得干净齐整,一角开辟出的药畦里,几种耐寒的草药生长正旺,绿意盎然,显然卢先生父女在此并未虚度光阴。
抚剑闻声迎了出来,见到望舒,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平静,屈膝行礼:
“夫人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
说罢,便自然地引望舒入内,亲手为她斟茶。
汀雨极有眼色地退至院门外等候。
望舒接过茶盏,压低声音急道:
“你怎么就出来了?王爷身边的暗卫连我养的信鸽都发现了,你在此处露面,岂不危险?”
抚剑闻言,反而轻轻一笑,带着些许昔日身为暗卫的自信:
“夫人,您忘了奴婢在跟随您之前,是做什么的了?”
她声音压得更低,“若论正面交锋,我或许不敢断言必胜,但若有‘同行’靠近,那种气息和感觉,却是瞒不过我的。”
望舒大感惊奇:“那是何种感觉?我方才出来时,总觉得心神不宁,似被人盯着,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才觉得那感觉消失了。”
抚剑耐心解释:
“夫人您那是心生警觉,并非真的感知到了具体的人。
信鸽被发现实属正常,它们在天空飞翔,只本能躲避鹰隼猎杀,却难防地上有心人的目光。
王爷既然没有命人将鸽子射下或是擒获,未必就笃定是夫人所养,昨日之言,恐怕多半是出言试探,夫人您认了?”
望舒面露几分尴尬:“形势所迫,我还能不认吗?毕竟府上确实养了。”
抚剑宽慰道:
“夫人不必过于忧心。
暗卫查探到的消息,通常只会密报给王爷本人,不会经手他人,更不会轻易外泄。
至于夫人的感觉……”
她眼中露出一丝赞赏。
“像我们初受训时,需经过严苛的‘六感’淬炼,方能培养出对周遭环境的极致敏锐。
夫人您未经任何训练,竟也能隐隐有所感应,实在难得。”
望舒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转而问道:
“你们在此处一切可还安好?王爷今日说要住到郡主过来,我担心你们进出更为不便,岂非如同坐牢一般?”
抚剑被望舒这直白的比喻说得一愣,随即失笑:
“夫人言重了,哪有那般艰难。
不瞒夫人,我其实暗中出过几回门,赵队长也曾来过。
我们对王爷身边那些人的行事风格和监视规律,自有应对之法。”
见望舒眼中仍有疑虑,抚剑眸光微动,带着一丝挑战的意味:
“夫人若是不信,不如奴婢带您试试?”
“试什么?”
望舒一怔,随即脑中闪过前世看过的影视画面,脱口而出,“飞檐走壁吗?”
她骨子里是个相信科学的现代人,对所谓的轻功始终抱有怀疑。
抚剑果然证明了她的“理论”,摇头笑道:
“夫人您想哪儿去了。
不过是借力跳跃罢了,讲究的是速度、力道与角度的精准配合,以及对自身肢体的绝对控制。我带您试一次,您便明白了。”
说罢,她上前一步,示意望舒靠近,低声道:
“夫人,请您务必全身放松,信任属下,否则力道反冲,极易失手。
此刻风向西南,我需借那株老树的枝干,再顺势借风发力。”
她一边解释,一边已揽住望舒的腰肢,“跃上树杈,再借力翻上围墙,便可悄无声息地出去。”
望舒心中虽有些忐忑,但强烈的好奇心与对抚剑的信任占了上风。
她依言放松身体,将重心交付给抚剑。
下一刻,只觉身子一轻,耳边风声微响,视线晃动间,人已被带着轻盈地跃上不远处一株老树的低枝。
未待她看清,脚下再次发力,又是一跃,几个起落间,竟已稳稳地落在了高高的围墙之上。
这一番体验,虽无传说中腾云驾雾之感,但每一次起跃的高度、远度都远超常人。
动作流畅迅捷,让望舒对所谓的“功夫”有了全新的认知。
她正暗自惊叹,目光无意间往墙外巷陌一扫,恰见有人影走过,心中一惊,下意识便想退回院中,身子不由一晃。
“夫人小心!”抚剑一声低呼,手臂瞬间收紧,稳住望舒的身形,同时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 ?这个弹跳应该是存在的,听人说过,但没看见表演过,不过带人跳估计很难,但身子轻盈的应该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