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纪可能不懂,为什么验尸时侃侃而谈、思如泉涌的两人此时像两块奎山上的石头一样,又冷又硬,呆而不动。
可到最后,谭九鼎也没再问出什么值得一听的问题。
徐绮更是恪守礼制,沉默到底。
毫无收获的苗纪只能灰心丧意地打道回府,又将仆妇带回了州衙关押起来。
带人走后,胡青才突然又出现,从梁上翻身落地,笑出了声:“看吧,叫小人说中啦。”
“现在二位贵人该相信我了吧?去问问南鹤吧,他知道的宝贝秘密可多了。”
他得意洋洋的嘴脸叫徐绮心里头更堵了。
倏地起身,她毅然决然道:“我回去向先生问个明白。”
“等一下。”
谭九鼎出声顿住她的脚步。
徐绮咬咬牙才回头看他,静等着他说出后面的话。
“你和胡青去安家汤药铺一趟,然后再去张家茶肆问问关于那个方士的事,叫邱千户与你同行。”
“喂喂,”胡青当步就有了意见,“搞清楚,我可不是你们的手下,任由你们呼来喝去的。”
谭九鼎飞快怼他一句:“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随便你。”
而后专心看向徐绮,目中深沉,道:“南鹤医馆……我去问。”
咦?
徐绮心中一半意外一半不满。她当然也想知道谭九鼎会怎么跟先生对话,二人又会聊些什么。
可她无法将不满宣泄出口。
只好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好吧,我和邱千户去安家汤药铺……张家茶肆。”
她知道谭九鼎想让她查什么。那东西同样紧要,可能比搞清楚他和南鹤先生之间的恩怨纠葛更紧要。
时间不等人。于是她说完,便扭头迈出了暖阁。
“啧啧,还是爷爷您会疼人呐。”胡青看着她的背影,连连咋舌头。
谭九鼎瞪他一眼,却叫他笑得更厉害了。
“你是怕她亲眼见到南鹤让她失望的一面,心里头伤心难过,才把她给支开了吧,嘿嘿,我懂,我都懂。”
“你若是想帮忙,就闭嘴帮。若不想,那就赶紧滚回墓里头待着,有事再叫你。”
胡青轻飘飘地打量了他一眼,怪笑着叉手脑后,踱步大摇大摆地离开了,仿佛这驿馆是他家开的。。
“嘿嘿,红尘多烦恼,红尘多烦恼。”
谭九鼎紧蹙双眉,望着外面高悬的日头,被冷风吹得轮廓更清晰了,却感受不到丝毫暖和。
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医馆,南鹤先生搁笔吹墨,将药方递给病人,目送他道谢出门。
举头看,时辰已不知不觉过了正午。
瑞生赶紧将门掩上,防止再有病人进来,扰了午休的时间。
“爷爷,再不用饭,就又凉透啦。”
他催促南鹤休息。
“那孩子呢?还没回来?”
“是,三小姐差人捎话回来,说是会忙于查案,估计现在也忙着呢。”瑞生叹气,“唉,希望小姐也别跟您似的,一忙起来就忘了吃饭睡觉的。”
南鹤先生轻笑了两下,拄着拐颤悠悠地起身。
门这时开了,瑞生生怕又有病患,赶紧去看,发现是家中小厮,才松了口气。
“爷爷,有您的信呐!不知又是哪位大人?”
小厮将书信递给瑞生转达。
南鹤虽然辞官,但为官时清誉远播,广结善缘,故而即便是现在,也时常有朝中旧友和门生写信问候。
瑞生对此颇为骄傲,不疑有他。
南鹤先生也没当回事,可拆开信一看,脸上的笑意便凝滞了一瞬。
他草草看了眼,收起,装作若无其事,对瑞生说:“瑞生啊,我有些乏了,先回屋休息片刻再用饭,前面这里你就盯紧些。”
“啊,是,小的知道了。”
南鹤拄着拐,一步一步朝后室走去。慢慢走回了卧室。
而那封信,一直紧紧捏在手中。
合上门,屋里只他一人了,这方才巡到书案后坐定,展开信来仔细阅读。
越读,眉头皱得就越紧。
最终脸上被岁月深刻的沟壑皱成了一团,才将信放下,长长叹息。
他想了想,起身从旁边的书架上小心翼翼拿出一个压在书堆下的木盒。
回到桌前坐稳。木盒中的内容,让他不能稳稳支撑住双腿。
似是做了好一番心理准备,才将盒子打开,露出里面一厚沓的信笺。
看纸张墨色,这些信都有了许多年头。
虽说在南鹤先生的人生岁月中,它们存在的时间不算什么,但它们的存在,的的确确给他的人生狠狠批下了一道朱红。
将信捏在手里,准备丢进燃烧着的火盆里。不知不觉,那双手竟猛烈颤抖起来。
连同他的白须都在不安。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说是这么说,但长者却根本无法松手。
就这么僵持了好一会儿,直到腰酸背痛,才醒过来,把信又丢回了木盒中。
他面容庄肃地沉思后,忽然转头朝外面唤道:“来人,叫瑞生过来。”
后者听从驱使,忙不迭从前堂跑来。
南鹤先生叫他关上门,才叮嘱:“你且亲自去彭城驿帮我转个话。”
“是,爷爷要传话给哪位贵人?”
“巡按御史,谭大人。”
“咦?他不是……”三小姐的未婚夫婿?
“你把话单独传给他,就说老夫相邀,让他过府一叙,但是……”南鹤目色凝重,“不要让徐三小姐知晓此事。”
“咦?”
瑞生使劲儿眨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
可长者并不对他解释,只催促:“你尽管去,谨慎些,叫他越快越好。”
“呃,是,是。”尽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忠仆还是低头应道,“小人这就去。”
瑞生揣着满腹疑问,急匆匆退了出去。
然而人没走多久,又噔噔跑了回来,比刚才更急切地叩门报说:“爷爷!那个,御史老爷他,他自己来啦!”
南鹤倏地扶案起身,眉梢惊挑。
“人在哪里?”
“前堂!”
“快,把人请到这里来……等等,”长者又将家仆唤住,问,“他与谁人同行而来?”
“只有他自己。”
“……好好好,快去请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