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的深夜,静得能听见烛芯燃烧的“滋啦”声。
白若曦坐在灯下,面前摊开着那本足以颠覆整个后宫的账册。
她的指尖一遍遍抚过“柔妃,苏氏”那几个字,触感冰凉,仿佛上面还残留着毒蛇滑过的黏腻痕迹。
震惊、愤怒、被背叛的刺痛……这些情绪像潮水般涌上,却又在瞬间被她强行压了下去。现在不是情绪用事的时候。
她输不起。
这本账册是她的核武器,一旦扔出去,固然能炸得血肉横飞,但若是时机不对,第一个被炸得粉身碎骨的,便是她自己。
柔妃背后是“飞焰”,“飞焰”背后是盘根错节的势力,甚至牵扯到前朝的萧启。直接拿出账册,对方只会狗急跳墙,杀人灭口,毁掉所有证据。
她需要一把刀,一把能精准地、优雅地、在不沾染自己分毫血迹的情况下,将蛇头斩断的刀。
而最好的刀,就是敌人自己。
白若曦将账册小心翼翼地收回铁盒,重新封存。一个大胆的计划,在她脑中迅速成型。
她要病了。
而且,要病得恰到好处,病得蹊跷,病得像一个只有内行才能看懂的阴谋。
三日后,白若曦突然“病倒”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后宫。
太医来了一波又一波,个个都束手无策。
只说娘娘是心悸气虚,夜不能寐,时有幻觉,脉象却并无中毒迹象。
开出的安神汤药,喝下去也如石沉大海,不见半点好转。
一时间,永和宫上下愁云惨淡。
消息传到柔妃耳中时,她正在佛堂抄写经文。
听完宫女的禀报,她捏着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墨,便在宣纸上晕染开来,像一朵不祥的黑云。
她几乎是立刻放下笔,带着自己宫中最得力的宫女和药材,匆匆赶往永和宫。
“妹妹!”柔妃一进内殿,便扑到床前,握住白若曦的手,眼圈瞬间就红了,“你怎么病成了这个样子?太医都是做什么吃的!”
她的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担忧与焦急,任谁看了,都会为这份姐妹情深而动容。
白若曦虚弱地睁开眼,对着她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姐姐……我没事,就是最近总是睡不好,眼前老是有影子晃来晃去……”
柔妃一面温言安抚,一面却状似不经意地,将整个寝殿都巡视了一遍。她的目光扫过香炉、窗边的盆栽,甚至白若曦的茶具和被褥,动作专业而隐蔽。
“妹妹,你平日里可有什么不适?入口的东西,可都查验过?”柔妃问得关切。
白若曦摇了摇头。
柔妃沉吟片刻,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她走到窗边,捻起一盆兰花的花叶,凑到鼻尖闻了闻,又快步走到香炉边,用银签拨了拨香灰。
片刻之后,她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妹妹!”她端着香炉,声音里带着惊骇与愤怒,“我知道你为何会病了!是这香!这‘安神香’里,被人混入了极少量的‘月见草’粉末!此物无色无味,平日里闻着无碍,可一旦与兰花花粉相遇,便会产生致幻之毒,日积月累,足以耗干人的心神!”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琳琅和春桃立刻跪下请罪。
“这香是何人所供?”柔妃厉声问道。
一名负责香料的小宫女被带了上来,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哭着说这香是内务府按例送来的,但送香的太监,前几日曾与皇后宫中的采月姑姑有过接触。
线索,像一根被精心编织的丝线,完美地指向了凤鸾宫。
好一招借刀杀人,一石二鸟。柔妃这是想利用自己的“病”,扳倒她的死对头皇后,同时还能向自己邀功,以示忠心。
一切都和白若曦预想的一模一样。
然而,就在柔妃准备命人去请皇帝,将这“铁证”呈上之时,一直虚弱躺在床上的白若曦,却忽然抓住了她的手。
“姐姐……别去……”白若曦气若游丝,眼中却带着一种诡异的清明,“没用的……这毒……我认得……”
柔妃一愣:“妹妹,你……”
白若曦看着她,一字一句,声音轻得仿佛梦呓:“这毒的手法……好像……好像先帝在位时,宫中一位废妃所中的奇毒……我曾在一本野史上看过记载。听说,那种毒,是前朝的秘术,早已失传了才对……”
她没有提先帝的哪位妃子,只含糊地提了“前朝秘术”。
柔妃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她握着白若曦的手,不自觉地收紧,那温柔关切的眼神深处,第一次,泄露出了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慌。
白若曦看在眼里,心中冷笑。蛇,终于被惊动了。
就在此时,殿外传来通报:“皇上驾到——”
皇帝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脸上带着雷霆之怒。他挥手屏退了所有太医和宫人,连柔妃也被请了出去。
寝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刚才还病得奄奄一息的白若曦,缓缓地坐了起来,除了脸色有些苍白,眼神哪里还有半分虚弱。
“演得不错。”皇帝走到床边,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皇上谬赞了。”白若曦平静地回道。
皇帝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纸包,扔在床上:“你的‘病’,是假的。但这‘月见草’,是真的。是朕,让人放进去的。”
白若曦的瞳孔,骤然收缩。
“朕知道你在查‘飞焰’。”皇帝看着她,目光深沉如海,“朕也知道,柔妃是你身边最可疑的人。所以,朕便帮你推了一把。朕也想看看,这条养在身边的蛇,究竟有多毒。”
皇帝……他什么都知道!
他不仅知道自己在演戏,甚至,他才是这场戏真正的导演!
白若曦第一次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的城府,远比她想象的要深得多。他看似将后宫之事全权交予她,实则,他有一双无处不在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棋盘上的每一步。
“那句关于‘前朝废妃’的话,也是皇上教臣妾说的?”白若曦试探着问。
“不,”皇帝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她看不懂的幽暗,“那是你的临场发挥,但……说得很好。好得……超出了朕的预料。”
他的目光落在白若曦的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新的、更加浓厚的兴趣,“你似乎,总能知道一些,连朕都不知道的秘密。”
白若曦的心,猛地一跳。她知道,自己刚刚那句随口杜撰的话,无意中,触碰到了一个真正的禁忌。
“现在,蛇已经被惊动了。”皇帝收回目光,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冷硬,“接下来,就看你这个捕蛇人,有没有本事,在它咬死你之前,剥了它的皮。”
他说完,便转身离去,留下白若曦一人,坐在那张精心布置的“病床”上。
窗外,风雨欲来。
白若曦缓缓握紧了拳头。这场游戏,从她以为的二人对决,变成了三国鼎立。不,或许,是她与一个她完全看不透的帝王,在与一个庞大的黑暗组织对弈。
而她,既是棋手,亦是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