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剑阁深处,凡人不觉得有什么不便,但在修仙者看来,此处灵气稀薄得几乎令人窒息。
一间僻静的客房内,莫沉盘膝而坐,眉宇间凝结着一层化不开的焦虑。时间不等人,鸿丰山上的师父师娘危在旦夕,他必须争分夺秒。
起初,如同干涸的河床渴望甘霖,功法运转极为艰涩。经脉因长期灵力枯竭而萎缩脆弱,每一次灵气的微弱流入都带来针扎般的刺痛。
但莫沉咬牙坚持,意念高度集中,当初吞火修炼都忍过来了,现在运功冲冲许久未动的经脉又算得了什么?
渐渐地,刺痛感被一种久违的舒畅温润感所取代。如同春雨浸润旱土,灵气与灵液所过之处,枯萎的经脉仿佛被注入了活力,逐渐舒展、充盈。那原本死寂的丹田,也开始泛起微弱的涟漪,一丝丝精纯的灵力开始重新凝聚。
更可喜的是,那道自道基受损以来便一直隐隐作痛、如同瓷器裂痕般的创伤,在这股温和而持续的精纯能量滋养下,竟传来了麻痒之感。
不过两个时辰,莫沉周身开始散发出淡淡的灵光,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悠长而有力。
一日光阴,在忘我的修炼中倏忽而过。
当日影西斜,莫沉体内最后一丝灵液被炼化,莫沉猛然睁开双眼。眸中精光爆射,如寒星乍现,周身衣袍无风自动,一股远比受伤前更加精纯凝练的气息澎湃而出。
不仅法力尽复,四年磨难与此刻的破而后立,竟让莫沉的修为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稳稳地踏在了炼气期大圆满的临界点上。只差一个契机,便可冲破那筑基之境!
于是莫沉长身而起,感受着体内奔腾流转的灵力,一种强大的力量感重回己身。但莫沉心中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无尽的紧迫。
莫沉推开石门,门外,千剑阁主凌云志与几位核心长老见一日内送来的吃食竟然未曾地动过,便早已疑惑地正等候在外。见到莫沉出来,感受到他身上那隐隐触及某种凡俗武者难以理解的玄妙境界的气息,众人脸上都浮现出惊容。
“小兄弟…你这…”凌云志眼中难掩惊诧,一日之间,气息变化如此翻天覆地,简直脱胎换骨。
莫沉拱手,语气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凌阁主,诸位长老,在下已经恢复,时机紧迫,须立刻动身,驰援鸿丰山!”
凌云志见他去意已决,且气息强盛得超乎想象,知不可留,重重点头:“小兄弟保重!烈风长老已先行一日,望你此行,能解恩师之围!”
莫沉不再多言,略一颔首,身形一晃,已如青烟般掠过庭院,在众人注视下,他并未走向谷口,而是朝着围栏下的山谷一跃而下!
下一刻,在凌云志、诸位长老以及广场上不少正在练剑或经过的千剑阁弟子惊愕的目光中,莫沉双足轻轻一点一下空中,整个人竟被一股清风垫起,随后凭空悬浮!
此番并非凭借纵跃之力,而是如同失去重量般,稳稳地凌空而立,离地数丈,衣袂无风自动,周身仿佛有无形气流托举,散发出一种超凡脱俗的气息。
“凌…凌空虚渡?!”
“这…这是什么轻功?!”
“天哪!他…他飞起来了!”
广场上,众多年轻弟子顿时哗然,目瞪口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他们毕生修炼武学,轻功至高境界也不过是踏雪无痕、登萍渡水,何曾见过有人能如此违背常理,不借外力悬停空中?
皆以为这是某种闻所未闻、神乎其神的绝世轻功,看向莫沉的目光充满了震撼与敬畏。
然而,高台之上的凌云志、铁面长老、秋水长老等见识广博、阅历深厚的阁中高层,脸色却在瞬间骤变!他们的感知远比弟子们敏锐,清晰地察觉到,莫沉周身流转的并非内力或真气,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
那股力量纯净而强大,引动着周遭稀薄的天地之气产生微妙共鸣。
“灵力…这是…灵力!”铁面长老失声低呼,一贯冷峻的脸上布满骇然。
“他…他并非在施展轻功…”秋水长老美眸圆睁,掩口惊道,“这是…御空之术!他是…修仙者?!”
这个词仿佛带有魔力,让几位知情的长老心头掀起惊涛骇浪。他们终于明白,莫沉此前那超乎常理的恢复速度、以及此刻这不可思议的手段,根源何在!
凌云志死死盯着悬浮半空的莫沉,心中巨震,原来这位小师弟竟是如此身份!他猛地想起恩师当年的超凡手段与偶尔流露的只言片语,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巨浪,朝着空中重重抱拳,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莫师弟…不,莫仙师!一切…拜托了。”
而在空中的莫沉并未多言。时间紧迫,他最后扫了一眼下方神色各异的众人,下一刻,周身灵光微闪,御风术全力催动,直接飞遁而去,速度之快,远超骏马,眨眼间便已消失在西北方向的山间迷雾中!
留下广场上一片死寂。弟子们兀自沉浸在“绝世轻功”的震撼中,而凌云志等人则望着莫沉消失的方向,心中波澜万丈,久久无法平静。
高空之上,莫沉将御风术催发到极致,身形与空气摩擦,发出轻微的呼啸声。脚下山河飞速倒退,城镇、田野、河流皆如浮光掠影。但莫沉无暇欣赏这俯瞰众生的景象,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
越是接近鸿丰山范围,空气中的肃杀之气便越是浓重。原本晴朗的天空,在远方天际线上,似乎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阴霾。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毒蛇般缠绕上莫沉的心头,让他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
终于,鸿丰山连绵的轮廓出现在视野尽头。然而,映入眼帘的景象,却让莫沉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只见山下广阔的原野上,再也看不到往日的宁静与生机。取而代之的,是尸横遍野的人间炼狱。
密密麻麻的尸体铺满了大地,士卒、武林人士的残躯交织在一起,断枪折戟随处可见,破碎的旗帜在风中无力地飘动。暗红色的血液浸透了泥土,汇聚成溪流,流入富春江,将江岸附近的水域都染成了淡红。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和硝烟味。
原本连绵的叛军营垒,许多已化为焦土和残垣,显然经历了惨烈的攻防。但仍有大量的叛军队伍,如同蚂蚁般汇聚在山脚下,摇动着狰狞的旗帜,鼓噪声、喊杀声、兵刃碰撞声、垂死者的哀嚎声交织成一片,震耳欲聋。他们正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向着鸿丰山巅发起疯狂的总攻!
莫沉目眦欲裂,神识全力向前延伸,瞬间捕捉到了山村中敬春秋酒馆方向传来的极其混乱场面。
“师父!师娘!”莫沉心中狂吼,再也顾不得节省灵力,体内法力轰然激发,御空速度再增三分,朝着酒馆那边悍然冲去。
身形如电射般穿过硝烟,莫沉降落在地面上。眼前的景象,让他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狠狠攥住,痛彻心扉!
记忆中小桥流水、酒旗招展的祥和小镇,已彻底化为断壁残垣,焦土废墟。
酒馆那熟悉的招牌碎裂在地,被踩踏得面目全非,霍玉瓷精心打理的花草园圃一片狼藉,燃烧的梁柱冒着滚滚黑烟。
然而破烂的酒馆里并没有任何人的身影,只有打翻的桌椅和破碎的酒坛。
“不在此处,难道在山顶?”
念及此处,莫沉又离地而起,向山顶飞去。
只见在鸿丰山上原本陈老带着莫沉学剑的树林,已经变为这一片废墟,其中约莫十余名身披玄青色劲装的千剑阁弟子,人人浑身浴血,衣衫破碎,许多人身负重伤,断臂残肢者亦不在少数。但他们依旧以一种玄奥无比的阵型紧紧簇拥在一起。
阵法以烈风长老为核心,幸存的弟子们气息相连,剑光挥洒间,彼此呼应,攻守一体,仿佛一个布满尖刺的钢铁堡垒。
他们死死护在中央的,正是背靠着一截残墙、面色苍白的霍玉瓷,以及浑身血迹斑斑、脸色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的陈隐山!
陈隐山的脚下,已倒伏了数具敌军的尸体,但他握剑的手微微颤抖,显然也已到了强弩之末。
围攻他们的叛军,数量远超十倍!刀光剑影,箭矢如蝗虫般飞射而来!更有数名气息强悍、显然是武林高手的敌人,在外围游走,不时发出阴狠的偷袭。
“结阵!守心!护住老阁主和夫人!”烈风长老须发戟张,怒吼声如同雷霆,他手中长剑已砍出无数缺口,但每一剑挥出,依旧带着狂暴无匹的力量,将靠近的敌人连人带兵器劈飞;他身上至少有五六处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浸透战袍,却兀自死战不退。
剑阵运转,弟子们配合默契到了极致。面对倾泻而下的箭雨,他们并不硬挡,而是剑光交织成一片绵密的光幕,或拨、或挑、或引,将大部分箭矢巧妙卸开。对于逼近的敌军,则是精准无比的刺击,往往一招毙命。
然而,敌军实在太多,剑阵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每一次承受冲击,都剧烈摇晃,边缘总会有弟子被刀剑加身,惨叫着倒下。但缺口立刻会被身后的同门补上,倒下的人甚至会用最后的气力抱住敌人的腿,为同伴创造杀敌之机!断臂者单手持剑依旧劈砍,肠穿肚烂者以身体堵住缺口,惨烈之状,言语难以形容其万一。
每当叛军后方那名身着亮银盔甲的统帅挥动令旗,数百弓箭手引弓待发时,剑阵中总会有一名弟子,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吼:“千剑阁,万世长存!”
随即,他便会毅然决然地脱离剑阵,不再防御,将毕生功力凝聚于一剑,如同扑火的飞蛾,悍然冲向敌军弓箭手阵列。
“疯子!拦住他!”叛军统帅惊怒交加。
但这决死冲阵,往往能起到奇效。不顾死活的弟子,剑光过处,人仰马翻,瞬间将严整的弓箭手阵型搅得大乱。虽然最终他会被四面八方刺来的长枪捅穿,被乱箭射成刺猬,但他的牺牲,不仅打断了致命的齐射,更往往能带走数十名弓箭手和几名试图拦截的精锐骑兵的性命!
一个倒下,下一个毫不犹豫地顶上。前仆后继,义无反顾。
烈风长老看着一个个熟悉的年轻面孔以这种惨烈的方式化为血肉尘埃,这位性情如火的老者,眼中流下的已不知是血还是泪,他只能如同受伤的雄狮般,发出声声撕心裂肺的怒吼,将无尽的悲痛与愤怒,都倾泻在手中的剑上,剑势愈发狂猛,却也透着一股英雄末路的悲凉。
这座以血肉之躯筑起的长城,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但直至最后一刻,无人后退,无人投降。千剑阁的铮铮铁骨,在这片焦土之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而刚好赶到山顶的莫沉,正好看到这一幕,双眼瞬间赤红,无边的杀意与滔天的怒火,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轰然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