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灰在风中打旋,像烧尽的纸钱碎屑。张尘抬手抹过眉骨,指尖沾了层薄灰,混着额角渗出的汗,滑下一缕泥线。他没去擦,只将目光投向通道尽头——那片被红雾余晖映得发紫的低洼地。枯草稀疏,贴地而生,颜色焦黄,像是被地底热气烤干了最后一丝水分。
胖子瘫坐在一块扁岩上,胸口起伏,呼吸仍有些发虚。他抬手拍了拍脸,试图驱散脑中残留的嗡鸣,可指节刚碰上太阳穴,又猛地顿住。
“这地……怎么软了?”他低声说。
张尘回头,正见他脚边的地面微微下陷,一圈细裂纹正从鞋底蔓延开来。他立刻抬手:“别动!”
话音未落,胖子左脚一滑,整个人向侧前方倾去。他本能地伸手撑地,手掌刚触到枯草,整片地表就像腐纸般塌陷。泥浆瞬间吞没小腿,他惊叫一声,双手乱扒,可越是挣扎,下陷越快。泥已漫过膝盖,正往腰际爬升。
秦教授反应极快,立刻前冲两步,却被张尘一把拽住肩头。
“你过去也是陷进去!”张尘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钉,“趴下!别直立靠近!”
秦教授一怔,随即会意,立刻伏低身体,双肘撑地,缓缓向侧方挪移。张尘已迅速拉开背包,抽出折叠防潮垫,咔哒两声展开,甩手抛出。垫子落在泥面边缘,轻微下陷,但未破裂。
他趴下,腹肌绷紧,以手肘和膝盖为支点,一点点向前挪动。每前进一寸,都刻意放慢节奏,让体重均匀分散。泥面承压处泛起细泡,咕嘟一声,又归于平静。
“胖子,别抬头!别乱动!”他低吼,“平躺!我拉你出来!”
胖子咬牙,强行压下恐慌,缓缓后仰,双臂摊开,尽量扩大接触面。泥浆已没至胸口,黏稠的阻力让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对抗湿布封口。他喉咙发紧,却不敢吞咽,生怕动作过大引发连锁塌陷。
张尘爬到垫子尽头,伸手抓住胖子双肩,用力上提。胖子借力,一点一点将上半身从泥中拔出。泥浆发出沉闷的吮吸声,像地底有嘴在撕扯。当胖子终于翻上防潮垫时,整个人像被水泡过,浑身黑泥,只露出一双发白的眼白。
张尘没松手,一手拽着他衣领,一手撑地,缓慢后退。垫子边缘开始塌陷,但两人已脱离最危险区域。秦教授立刻上前,合力将胖子拖上硬地。
胖子瘫在地上,大口喘气,胸膛剧烈起伏,嘴里嘟囔:“这泥……怎么跟活的一样……”
张尘没回应。他跪在泥潭边缘,目光锁住方才胖子陷落的位置。泥面仍在微微波动,几根枯草缓缓下沉,如同被无形之手拽入深渊。他伸手探入泥中,指尖触到硬物——一块半埋的石雕残片。
他轻轻拨开泥浆,将残片翻出。
表面布满螺旋纹路,由外向内收束,中心一点凹陷,形状极不自然。他指尖抚过纹路,触感冰凉,却又带着一丝微弱的震颤,像是内部有极低频的脉动。他心头一跳——这纹路,与摸金符“启”字边缘的血纹,竟有七分相似。
他没声张,只将残片悄悄塞进背包侧袋,拉紧拉链。
“秦教授,绕行。”他站起身,声音沙哑,“贴左壁走,踩实了再迈步。”
秦教授点头,正欲行动,却见前方地面看似坚实,便加快脚步,想尽快脱离这片区域。可刚走出五步,双脚猛地一沉。
“糟了!”他低喝。
泥浆已没过脚踝,他本能地挣扎,双臂挥动,身体前倾,结果右腿瞬间下陷更深。他重心失衡,单膝跪入泥中,泥浆迅速漫过小腿。
“冷静!”张尘厉声喝道,“别动!平躺!”
秦教授喘着粗气,额角青筋跳动。他低头看着自己陷落的双腿,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被倔强取代:“我能……自己拔出来……”
“你能个鬼!”张尘吼得更狠,“你死了谁来写考古报告?谁来证明我们不是盗墓贼?趴下!等我们救你!”
秦教授一震,眼神微动。他咬牙,终于缓缓后仰,双臂摊开,平躺于泥面。
张尘回头:“胖子,绳子!”
胖子立刻翻包,掏出登山绳,甩出一端。张尘接住,迅速将另一端绕过远处一块凸岩,打结固定。他拉紧绳索,确认稳固,随即对秦教授喊:“抓住绳子,慢慢后仰,我们拖你出来!”
秦教授照做。张尘与胖子合力回拉,动作极缓,每拉一寸都确保泥面无剧烈波动。泥浆发出黏腻的声响,秦教授的身体一寸寸脱离泥潭。当他终于被拖上硬地时,整个人瘫软如泥,手套上沾满红褐色泥浆,他下意识甩手,泥点飞溅,其中一滴正落在方才那块石雕残片上。
泥渍与残片接触的瞬间,表面泛起一丝极淡的荧光,转瞬即逝。
无人察觉。
张尘蹲下,从背包取出压缩饼干,分给两人。胖子接过,狼吞虎咽。秦教授却没动,只盯着泥潭深处,眉头紧锁。
“这泥的沉降速率……不符合自然规律。”他低声说,“表层枯草覆盖,但下陷速度太快,像是……被某种力量主动吸附。”
张尘嚼着饼干,没抬头:“你管它怎么吸,只要别吸我们就行。”
胖子抹了把脸,喘匀了气,忽然说:“哥,刚才那石头……你看见没?那纹路,像不像门把手?”
张尘动作一顿。
他缓缓抬头,看向胖子:“你说什么?”
“就是那块你捡的石头。”胖子指了指背包,“螺旋纹,中间一个坑,像不像老式铜门上的拉环?我小时候在祠堂见过类似的。”
张尘没答。他伸手摸了摸胸前的摸金符,黄绸包裹的裂符安静贴着皮肤,无温无热。可他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悄然变化。
他拔出短刃,刀尖朝下,在硬地上划出一道直线:“再往前五米,全给我趴着走。一个一个来,间距三米。谁敢站起来,我就把他踹下去。”
胖子翻白眼:“至于吗?”
“至于。”张尘盯着泥潭,“刚才那门,是红雾拼出来的。现在这泥里有带同样纹路的石头。你觉得,是巧合?”
胖子闭嘴了。
张尘率先趴下,手肘撑地,开始匍匐前进。泥潭边缘的地面依旧松软,但他刻意选择岩层裸露的区域,每一步都确认稳固。胖子跟在中间,动作笨拙但谨慎。秦教授断后,一言不发,眼神却不断扫视四周。
行至第三米,胖子突然“嘶”了一声。
张尘立刻停住:“怎么?”
“没事……就是背包有点渗水。”胖子拍了拍侧袋,一滴暗红色液体顺着拉链缝渗出,滴入泥中,无声无息。
张尘瞳孔微缩。
那不是水。
是断桥时溅入背包的红雾冷凝液。
他没出声,只将短刃在地面轻轻一划,刀尖挑起一缕泥浆。泥色红褐,与秦教授手套上的泥渍一致。他凑近嗅了嗅——无味,但刀尖接触泥浆的瞬间,金属表面泛起一层极淡的雾光,随即消散。
他缓缓抬头,望向泥潭深处。
枯草尽头,地势下陷,形成一片更广阔的洼地。泥面平静,像一块未醒的黑镜。可就在那镜面中央,一道极细的裂纹正缓缓延伸,如同地下有物,正一点点撑开泥壳。
胖子喘了口气,低声说:“这地方……真他妈邪门。”
张尘没答。
他盯着那道裂纹,手指缓缓收紧,刀柄上缠绕的麻绳微微发烫。背包侧袋中,那滴冷凝液已完全渗入泥中,而石雕残片的螺旋纹路,正以肉眼不可察的速度,变得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