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郡王的葬礼,办得铺张,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冷。
一口金丝楠木棺,停在祠堂中央,棺旁跪着个穿孝衣的少女,面无血色,眼神空洞。她是郡王的贴身婢女,名叫阿翠,按郡王的遗命,要“殉主”——说是郡王生前最宠她,死后也要她陪着,还赐了件玉衣,让她穿得风光些。
“哪是风光,是催命!”祠堂外,老管家偷偷抹泪,“阿翠才十六,昨天还跟我要糖吃,今天就要被活活钉进棺材里……”
消息传到澈儿耳中时,他正在看《礼记》,书页上“殉葬,非礼也”几个字被圈了红,墨迹却像凝了血。他立刻带人赶往边郡,抵达时,工匠正准备把阿翠往棺里塞,她的手脚被麻绳捆着,嘴里塞着布,眼泪把孝衣都湿透了。
“住手!”澈儿的声音炸响,像道惊雷,工匠的手僵在半空。
郡王的儿子,那个刚袭爵的少年,梗着脖子喊:“这是先父遗命!朝廷祖制里,也有殉葬的规矩!”
“祖制?”澈儿冷笑,指着阿翠,“祖制里,也有‘人命关天’四个字!她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你父亲的陪葬品!”他转向老管家,“取祠堂后的陶土来,要最细的那种。”
陶土很快运来,湿润的黄土带着股地气。澈儿让人解开阿翠,然后对工匠说:“照她的样子,捏个陶俑。”
工匠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动手了。陶土在他们手里,渐渐有了人形,眉眼像阿翠,连嘴角那颗小小的痣都捏出来了。澈儿让人给陶俑穿上那件本该给阿翠的玉衣——玉衣是缕空的,用金丝连缀着玉片,穿在陶俑身上,竟有种说不出的和谐,像陶俑天生就该穿这个。
“把陶俑放进棺里。”澈儿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让它替阿翠,陪着你父亲。”
少年郡王还想争辩,却被澈儿的眼神镇住了——那眼神里,有愤怒,更有悲悯,像在看一个被旧俗蒙了心的孩子。
下葬那天,月色很淡,像层薄纱。陶俑穿着玉衣,被小心翼翼地放进棺里,和郡王的遗体并排躺着。澈儿亲自盖棺,在盖棺前,他轻轻转动了一下陶俑的手,让它的掌心贴着郡王遗体的手背,像在“握手”。
“这样,就当是结了冥契。”他对着棺木说,声音在祠堂里回荡,“你要的陪伴,陶俑给你;活人的路,还给她。”
棺木被抬往墓地时,阿翠站在祠堂门口,看着陶俑穿着玉衣的背影,忽然“扑通”跪下,对着澈儿磕头,额头撞在地上,“咚咚”的响,像在谢恩。
百姓们围在路边,看着那口棺材,议论声嗡嗡的:“用陶俑殉葬,还是头一回见。”“那玉衣穿在泥人身上,倒比穿在活人身上顺眼。”“可不是,泥人不会疼,活人还要过日子呢。”
澈儿没说话,只是望着远处的山。那里埋着无数古代的墓葬,很多都有殉葬的尸骨,那些枯骨里,藏着多少像阿翠一样的冤魂?他忽然对随从说:“传旨下去,全国禁止殉葬,凡有违令者,以杀人罪论处。”
几年后,边郡的百姓在修水渠时,挖出了郡王的墓。棺木已经朽了,陶俑身上的玉衣却还完好,玉片在阳光下闪着光。有人发现,陶俑的手,依然保持着贴向郡王遗体的姿势,像个永远的承诺。
“泥人和贵人,真的结了冥契呢。”有个老人摸着陶俑的脸,感慨道,“这样好,谁也不欠谁,活的能好好活,死的也能安息。”
阿翠后来嫁了个农夫,生了三个孩子,日子过得平淡却踏实。每年清明,她都会带着孩子去郡王的墓前,放上一束野花,对着那尊陶俑拜一拜——她知道,是这个泥做的“自己”,替她挡住了死亡,也替所有像她一样的人,挣来了活下去的权利。
陶俑的故事,渐渐传遍了天下。再有人想行殉葬之礼,总会被人指着鼻子骂:“没看见边郡王的墓吗?泥人都比你懂道理!”那尊覆着玉衣的陶俑,像个沉默的守护者,立在历史的尘埃里,无声地宣告:人命,比任何玉衣都金贵;活着,才是对天地最好的交代。